第十一章(第4/5页)

令人伤心的是,这条船与舒适对立,简直是个魔鬼。他们刚一绕过拉斯角,驶离珉赤和北海,船就开始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犹如大风中的玩具游艇似的。图林感到了骇人的晕船,可他只能忍着,因为他说自己是一名海员嘛。所幸,赶上厨师在厨房里忙碌,图林自己也无须待在无线电室,因此,他可以仰躺在他的吊床上,直到那股最难受的劲儿过去。

水手舱内通风不良,且热气蒸腾,所以没过多久,上侧便潮湿起来,居住舱的甲板上挂满晾晒的湿衣服,空气益发不堪。

图林的无线电设备在他的航海包里,由聚乙烯、帆布和一些绒衣很好地包裹着。然而,他却无法在他的房间里装设并开动他的设备,因为厨师和别的什么人随时都会进来。他已经在一个无人偷听的安静——依旧很紧张——的时刻,用船上的无线电和莫斯科进行了常规的联络,但他需要更安全可靠的手段。

图林是个会搭建安乐窝的人。每当罗斯托夫从使馆迁进旅馆再转移到他的安全住所,而忽略了图林处境的时候,他就要自建起一处基地,一处让他感到舒适、熟悉和保险的地方。在他执行自己喜欢的固定监视任务时,他总会找到一把宽大的扶手椅,摆在窗前,在望远镜后边坐上几个小时,心满意足地吃着大袋的三明治,喝着苏打水,随心遐想。在这条阔帕列里号上,他已经找到了一处小天地。

他白天在船上探索时,发现在船首舷窗外侧的上方有一处迷宫似的楼层。航海建筑师在那里建造出这样一个东西,只是为了填充货仓和船头之间的空间。主层的进口是一座半隐的小门,下面是一段楼梯。里面有一些工具,好几桶吊车用的润滑油,还有——不知作何用处的——一部锈蚀的旧割草机。这间主室朝好几个小些的房间敞开:有的里面放着绳索、机器零件和用烂纸箱盛着的螺母、螺栓,其余的小屋除去虫子空无一物。图林从来没见过有人进入这片地段——有用的东西全都存放在船尾,那地方有需要时即可派上用场。

天色将晚,他趁大多数水手和官员都在吃饭的空当,悄悄溜回自己的舱室,抄起他的航海包,爬上舷梯,来到甲板上。他从船桥下的小舱室里取出一只手电筒,但是没有开亮。

航海历上说,那夜有月亮,但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图林紧靠船舷偷偷地朝船首走去,这样,他的侧影在不白的甲板上就更不容易显现。舰桥上和驾驶舱里影影绰绰地有些亮光,但轮值的官员关注的是周围的海域,而不是甲板。

冰凉的海水洒落到他身上,他用双手握紧栏杆,以免被这疯狂晃动的阔帕列里号船抛出去。有时候,海水涌上船来——虽不算很多,但足以灌进他的航海靴,冻僵他的双脚。他巴望着千万别让他体会到在真正的狂风中船会是什么样子。

当他到达船首,进入那个废弃的小舱房时,已经全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他关上了身后的舱门,打开了手电,寻路穿过分隔的舱室,进了主室边的一间小舱,顺手带上了舱室门。他脱下油布雨衣,在毛衣上擦干并捂热手指。然后他打开了那个口袋,取出发报机并把它放到一个角落里,用一根电线穿过甲板上的吊环,系到舱壁上,再用一个纸箱把它楔紧。

他穿的是胶鞋,但他还是戴上了橡皮手套,为下一步行动多做一点准备总是有备无患。船上无线电杆的电缆穿过他头顶上沿船头甲板的一根管子。图林用他从引擎室偷来的一把小钢锯,把管子六英寸长的一段锯掉,露出了里边的电缆。他从电源缆线上取出一个端头连到发报机的电源输入插口,然后用桅杆上引下的信号线连接到他的电台的插口上。

他打开他自己的电台,呼叫莫斯科。

他发出的信号不会干扰船上的电台,因为他是船上的无线电员,而且,别人也不大可能用船上的设备试图进行发射。何况,他使用自己的电台时,输入的信号不会进入船上的无线电室,由于他的设备会调到另一个频道,他也不会听到无线电室的正常信号。他能够发射任何东西,因此,两部电台会同时接收到,不过,莫斯科给他的回电也会被船上的电台收到,并且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嗨,一条小船有几分钟收到信号,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图林只会在船上没有信号干扰的时候,才会小心地使用他自己的电台。

他叫通莫斯科后便发出:检验备用的发射机。

他们知道了,发来:勿关机,等候罗斯托夫发出的信号。这一切都使用了克格勃的标准电码。

图林答:在等候,但要抓紧。

回电是:保持低头,直到有情况。罗斯托夫。

图林答:明白。完毕。他不等对方停止,就断开线路,并把船上的电缆恢复原状。接通和断掉裸线,即使用绝缘的钳子,也要花费时间而且不很安全。他把有些迅速发射连接器放在了船上无线电室设备中间了,下次来的时候,他要装进口袋一些,带到这里,以加速进展的速度。

他对自己这一晚上的工作感到心满意足。他已经建好了他的小窝,打开了联系通道,而且无人发觉。他眼前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潜伏坚守,而潜伏坚守正是他之所好。

他决定再拖进来一个硬纸箱,挡在他那电台的前边,这样就会避开那些无意瞥来的目光。他打开门,用手电照进主室,顿时大吃一惊。

那里还有一个人。

头顶上的灯亮着,黄色的灯光投下不停摇曳的阴影。在舱室的中央,有一个背靠润滑油桶、双腿向前叉开的年轻的水手。他抬起头一看,和图林同样大吃一惊,而且——图林从他的脸上看出来——同样感到愧疚。

图林认出了他。他叫拉夫洛。他十九岁上下,长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和一张白白的瘦脸。他没有加入加的夫喝酒的一伙,不过人们时常见到他四下游逛,眼圈黑黑的,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图林问道:“你在这儿干吗?”跟着就看明白了。

拉夫洛左臂的衣袖卷到了肘上。在他两腿之间的圆盘上有一只小药瓶、一个表面皿和一个小防水袋。他的右手握着一根皮下注射器,他正要用来给自己注射。

图林皱起了眉头。“你有糖尿病吗?”

拉夫洛的脸扭曲着,了无情趣地干笑了一下。

“瘾君子。”图林明白了,脱口说。他对毒品不大了解,但是他知道拉夫洛的行为会在下一次靠岸时招致解雇。他松了口气。这件事还能把握。

拉夫洛的目光越过他向小舱望去。图林回头一看,他那部电台暴露得一览无余。两个人互相瞪着,谁都明白对方在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