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案 学生火烧赵家楼 车夫猥亵红衣女

我认识一个小伙子,2008年国内闹抵制法国,他坐火车跑到北京,加入中关村反家乐福游行,抢了台索尼数码相机。我听说了这事,跟他说,家乐福里干活的都是中国人。他说,中国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他们不该辞职吗?

前几年,全国各地又闹砸日货,不知道小伙子的索尼相机砸了没。

我太爷爷的笔记里记录了一个案子,和这小伙子的奇怪行为有关。1919年5月4日傍晚五点多,北京城发生了一起强奸案,一个女孩被人当街扒光了衣服,摁在地上猥亵。奇怪的是,女孩被扑倒时,街上一片骚乱,附近的赵家楼烧得一片通红,持枪的军警正和闹事的学生撕扯周旋。

案件发生三天后,金木去监狱和嫌疑人聊了一天,下面是金木当年的采访文章,发表在1919年5月26日的《白日新闻》上。由于受访者是文盲,文章里有些地方描述含混,时间记录不太准确。在不影响原意的前提下,我做了适当精简,并加了注释。

另外,对于暴力内容,夜行者不会刻意美化或渲染,只做客观呈现。我们认为,这是看待世界的正确态度。

事件名称:车夫强奸案 事发时间:1919年5月4日 事发地点:赵家楼

5月4号晚上9点多,我正要出门打听学生上街的事,十三来找我。他说,有个朋友被警察抓了,可能要判刑。“下午学生闹事儿时,他在街上强奸人了!”

我说,强奸?那当然要抓。十三摇头:“就他,可强奸不了人!”

我拉十三进屋,坐下聊。

这人是十三去年在车行认识的朋友,叫汪小辉,直隶人,三十多岁,车行里都叫他老汪。晚上交夜班时,夜班车夫说,老汪下午当街扒了女人衣裳,被警察抓了。十三不信,和夜班交了车,就去警署。一打听,被抓的人确实是老汪——当街扒了女人衣裳,强奸未遂。

“车行里都知道,老汪阳衰,不可能强奸。你把女的搁他跟前,他也干不了啥。”

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都一块儿泡澡堂子,知道这个还不容易?”十三急得拍大腿,“再说,他给大户拉车,比我们多挣一倍,却从不跟我们去窑子!”

这老汪,拉了七八年车,攒钱买了自己的车[1],半年前开始给一户富人家里做仆人,接送少爷上学,一个月能挣20块。

5月5号早上,我去了趟京师警察厅[2],老汪和闹事的学生,都关在那里。

我以《白日新闻》记者的身份,找到了那个抓老汪的巡警。他说,老汪就是个老流氓,娶不上媳妇憋得慌,趁乱猥亵女人。“当时,学生从赵家楼里冲出来,追着两个人打,跑进了对面的油盐店。油盐店里出来个女的,二十多岁,穿着红衣服。那个姓汪的,就在旁边……我忙着堵学生,没怎么看他,再一扭头,姓汪的已经把那女的摁地上了,衣服都给扒了,这丫挺的!”

“我上去就给了他一下……对,用枪托,我们哪敢乱开枪?”

我问,那女的去哪了?

“跑了。姓汪的被我打晕,那女孩爬起来,捂着衣服就跑了。我也没追,救火都来不及!”

下午一点半,我在探视间见到了老汪,他个不高,圆脑袋,留平头,额头上肿着个大包,像个土豆。见到我,他苦了一下脸,说:“我这事儿,就是当兵的给弄蹭了(误会)。”

1919年5月4日,北京大学等学校的近三千名学生抗议“二十一条”,从天安门向使馆区游行,要求见美国大使,遭到巡捕房阻拦,转而去了外交总长曹汝霖居住的赵家楼。图片出自《约翰·詹布鲁恩镜头下的北京1910-1929》(中国摄影出版社)

他说话满嘴北京味儿,不像外地人。我问他,怎么就弄蹭了?他摇头嗨了一声,说了被抓的经过,跟警察讲的不太一样。

昨天早上,老汪拉少爷到学校门口,里头突然涌出一群学生。“少爷跳下车就跟去了,我就拉车跟着,越走学生越多,闹哄哄,转眼就找不到人了。”他跟着学生,从天安门到东交民巷,又到了户部街、长安街、东单牌楼和石大人胡同。“学生在外国使馆那儿闹了好一阵子,忽然又都往东去,边走边发传单,喊着要杀卖国贼[3],好多小孩也跟着跑,吆喝。我心里有点乱,怕少爷出事,不好交代。”

一直跟到了赵家楼,老汪停了车找人。没过一会儿,赵家楼里冒出烟来,来了很多警察,他慌了,站路边喊起来。烟越冒越高,房子烧起来,“我一看,完了,弄不好出人命!”

我问他,那女人怎么回事。

“我走到那个油盐店门口,一个女的突然就从屋里冲出来,一头撞我怀里。她大声叫,我吓坏了,以为有人要杀她!(我)就想拽她跑,又从油盐店冲出来几个人,撞我们身上,我就摔倒了,砸在那女的身上,吓得我闭上眼。再一睁眼,一片红,那女的就趴我身上了!我使劲推,想扒开那一片红的,她越叫越大声,我就越害怕,一使劲,翻过身压住她,我使劲扯,把她衣服扯掉了。再一抬头,天上烧得一片红。”

我点了根飞马烟,塞进老汪嘴里,问:“你害怕?”

“害怕!都快吓死了!我就想把那一片红扯掉,赶紧跑。”

“可那是人家的衣服。”

老汪使劲吧嗒了几口烟,把烟头叼在嘴角,说:“我魔怔了,我有病。”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看见红色心里就发紧,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知道了,我害怕红色。人一害怕,什么都干得出来。”

“为什么害怕红色?”

老汪吐掉烟头,抬起戴着手铐的两手,抹了抹额头上的肿包,说:

“19年前的夏天,我杀过人,很多。”

一个强奸案嫌疑人的自白

讲述人:汪小辉,直隶正定大佛寺村人,现居北京,人力车夫

访谈时间:1919年5月5日14点到20点

访谈地点:京师警察厅探视间

洋人

庚子年开春到初夏(1900年5月),没落一滴雨,村里的地都张了口子,满天浮土,一呼气吃一嘴。我娘说,几十年没旱那么厉害。

我当时十六,我们那个村叫大佛寺村,村口有个大佛寺。村里人请来雨师[4],祈雨,但还是不下雨。雨师说,大旱是洋人捣的鬼,他们带来的洋物得罪了天。

这一说,家家都骂洋人。洋火、教堂、念天主经(祷告),统统都是洋物。村口常有小孩边跑边喊:洋鬼子来了,老天就不下雨了!还有小孩拿着木头刀,见人就吆喝:杀洋娃娃,杀天主教!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喊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