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案 假老道竹竿测命 黑龙泽哪吒闹海

总有人问我,天天讲杀人、拐卖的事,会不会心理阴暗。说实话,有点儿,但更让我有心理阴影的,是骗子。

这星期几个朋友都关了朋友圈,我问为什么,他们说觉得自己在受骗。早晨传出个事,午饭还没吃完,就被扒皮了;还没到晚上,事情又反转了;睡一觉醒来,新闻说这事是有人策划的。

你明明在行善,却感觉上当了;你以为自己在揭穿谎言,却不小心也在说谎。天天这么惊心动魄,能不怕吗?

1919年秋天,我太爷爷金木调查了一件黑龙泽(今陶然亭公园)的连环命案,背后则是一场弥天骗局——这是一件媒体从未曝光过的都市传说,曾在清末民初传了很多年。金木在笔记中说,调查这个案子,最恐怖的是,遇到的人,没一个说实话。

下面的故事,是我根据太爷爷笔记整理的,讲给大家听。

事件名称:黑龙潭连环命案 事发时间:1919年9月下旬 事发地点:北京黑龙泽(今陶然亭公园)

9月21号,我在琉璃厂被算命的给骗了,我挺服气,那人骗术新鲜。

那天上午,我去旧书摊淘了本字帖,经过火神庙的时候,碰上一堆看热闹的,凑过去看,人群里站了个穿长褂、戴黑眼镜的人。这人俩胳膊左右伸着,一手扶着一根竹竿。他人极高极瘦,猛看过去,像地上插了三根竹竿。

瘦竹竿对着人群卖关子:“在下的卦,不算过去,不问将来,只算当下。不测字,不摇签,一切都在这两根竹竿。”说完,将竹竿平放在手里,“这灵竹每日供在观音大士跟前,沾了仙气。不管您找人还是找物,问财还是问喜,兄弟相依?妻宫贤愚?甚至,您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生,都能问出……”

我最近正对易学好奇,招手吆喝,“大师给我瞧瞧。”我说,自己是孤儿,只记得大概29岁,不知道生月。

瘦竹竿叫我把双手托在腰间,手心向上,将两根细竹竿一边一根,平放在我手心,说:“不要握,搁着。”

民初的算命先生,一部分延续了清朝的装扮,有摆摊的,有走街串巷的

我照他说的做。瘦竹竿瞪圆了眼,嘴里不停念叨,念完,他看了看人群,指着竹竿,大声说:“这位先生刚说了自己岁数,29岁,要真的是29岁,两根灵竹,就会合在一起。”又扭头盯着我,说:“是不是29岁?”

俩竹竿真动了,晃晃悠悠,一个上,一个下,竹竿头并在一起。我光绪十六年(1890年)生,这竹竿灵了。人群一片欢呼。

瘦竹竿走到我跟前,看了看两根交叉着的竹竿,说再来算生月。还是先念一阵咒语,然后说:“我来报月份,数到那月,这竹竿就会分开。”说完,他数起数来。报了个6月,竹竿不动;又报了个9月,竹竿不动;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大喊一声1月,竹竿一抖,晃悠悠地分开了。

我真是1月生的。我把竹竿捏起来,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掂了几下,不像灌了铅、铁。

跟着人笑了一会儿,我掏了半块钱给瘦竹竿,回了西四。到了家,小宝还没回来。一个月前,他出门找人练把式去了。我泡了壶茶,坐院里喝茶翻字帖,琢磨那瘦竹竿的骗术,闲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周启孟[1]来了。他是我老同学的弟弟,在北京大学教书。启孟熟悉民俗学,我连杯茶都没倒,就和他说起瘦竹竿的事。

启孟听完,抿着嘴笑半天,说:“这花招,洋知识能解释。”

这是一种心理学的方法,先瞎扯聊天,让你没防备,当猛地说到你心里想的,就会有反应,“定力再好的人,筋脉皮肉也有那么丁点儿反应,竹竿很轻对不对?而且,你越是在意,反应越大。”

我嗨了一声,说:“这大师可以,给我长见识了。”说完,倒上茶,和启孟聊天。

聊了一会儿,胡妈慌慌张张找过来,说戴戴丢了。胡妈是戴戴家里的佣人,两天前,戴戴说要出去搜集小说素材,也没说去哪儿,出了门就一直没回家。胡妈拿着张报纸,说戴戴是看了报纸才走的。

我接过报纸一看,是前天的《晨钟报》,第二版下方,有条新闻用钢笔标出来。

本报记者讯:近日频传黑龙泽黑龙作祟,溺杀数人,特将始末情形记录之,以为欲往游玩者鉴……此处极形清寂,蔓草荒烟,漫无际涯……潘家河沿某宅李某……

黑龙泽我知道,在先农坛西边,是清朝祈雨的地方,已经荒废很久了。黑龙吃人的传说,流行了很多年,我小时候就听过。民国六年(1917年),那片洼子附近建了座哪吒庙,当地人说,就是为了镇黑龙。

报上又说,黑龙泽前天连续冒了两具浮尸,都被咬得不成样子,附近老百姓纷纷祭祀,在洼子边上烧香,有钱人家正在凑钱做一场大法事。

用竹竿算卦的,行话叫“竹金”,又叫磕竹。图片出自连阔如《江湖丛谈》

我让胡妈歇着,从书架上翻出份老报纸,是戴戴一周前拿来的《点石斋画报》旧刊,说要根据上头的故事写小说。这篇故事叫《天坛魅影》,讲天坛附近水洼闹鬼的事儿。我给启孟看了看,他问:“你觉得戴戴姑娘去黑龙泽了?”

我点点头,说:“这姑娘,除了长相,没一点儿像女孩,啥事儿都敢掺和。”

启孟皱眉,说事情很严重,“我最近研究龙,这东西,可能是种凶猛的爬行动物,比如鳄鱼。”

“你是说,真可能是黑龙吃人?”

“当然不是,我只是考证,再说,北方哪会有鳄鱼。”启孟说完,就跟我告辞,让我别耽误时间,快去找人。

启孟走后,我找出地图,查看黑龙泽的具体位置。这片洼子在陶然亭附近,面积不大。

我给小宝留了信,叫辆胶皮车,去了宣武门外。到宣武门外,换了辆骡车,往南过了菜市口。到法源寺,赶骡车的不往前走了,说南边太荒,我加了双份车钱,才继续走。到了地方,发现地图标的不准,黑龙泽是片汪洋大水,一眼望不到边。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高阔,有点泛红。水边生着一丛丛芦苇,风吹得芦花迷眼。我沿着水边走,没遇上几个人。北京这天,夏天热,冬天冷,春天黄沙漫天,只有秋天清爽。要不是找戴戴,黑龙泽真适合秋游。

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片浅滩,滩上人来人往,香火弥漫。远处的水面上,有人划船,把红布捆着的猪羊沉下水,都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