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案 东四牌楼宅闹鬼 隆福寺畔磷火飞(第2/4页)

那东西真像个鬼:半大孩子身形,浑身生着灰毛,有尾巴,脑袋却是个骷髅,白森森地反着光,生着一块块黑斑。它身上挎着个蓝灰色小布袋,站在阁楼梯子上看着我们,吱吱地叫了几声,蹿进阁楼,从天窗一跃而出。

这是只驯过的猴子。

金木根据记忆手绘的猴子,图片是扫描件

汪亮在卧室门口地上捡起一缕红色布条。我接过布条看,是喇嘛僧袍上的布料。这猴子大概是从隆福寺过来的。

隆福寺外的庙会摊子已经撤干净了。我们围着东廊下(隆福寺东西两侧分别称为东廊下和西廊下)往北走,钻进了钱粮胡同,也没见那猴子的影儿。已经11点多,空气还是燥热得很,我们打算从钱粮胡同绕回东四大街。快走出胡同时,听见一阵吱吱声,一个小个子人影,正扯着一根绳,绳子那头是猴子,脑袋摇晃着,地面上一个巨大的骷髅影子。

我朝人影喊了一声:“这位兄弟……”话音没落,一把飞刀到了跟前,小宝拽了我一把,飞刀打在墙上,迸出火星。小宝趁势扑过去,两人滚在地上,扭打起来,没打两下,小宝腾地跳起来,停了手。我拔出枪,把子弹推上膛,喊了声“停手”。那人听见响声,停下不动,猴子挣脱,蹿上一棵槐树,没影了。

那人突然扇了小宝一耳光,说:“流氓!你赔我猴子!”竟是个女孩。小宝羞得满脸通红,不吭声。我收起枪,向那女孩道歉,说这猴子偷了东西,我这朋友心急。

女孩二十出头儿,短头发,蓝色短装,裹着护腕,一手拽着那绳,一手提了个破木箱。

我报了姓名,跟她说了二条闹鬼的经过。那女孩朝小宝拱了拱手,算是道了歉。

她叫鲁颖,直隶沧县(今属沧州市)人,从十岁跟父亲到天津卖艺。三年前,天津闹洪灾,父女俩逃到北京,卖艺加乞讨,过一天算一天。今年总算攒下些钱,打算租两间房长住。父亲却突然得了流感,治了三天就病死了。鲁颖只好自己摆摊卖艺,在隆福寺借了间僧房住,求个不饿死。那猴子叫皮皮,丢了半个月,跟寺里喇嘛打听才知道没跑远,今晚终于抓着,却又给小宝坏了事。

1917年7月,海河流域发生大洪水,70条河流先后决口,直隶全境被淹,受灾面积近4万平方公里,受灾人口620万,其中以天津、保定最重

小宝憋了半天,大声问:“卖的什么艺?猴子打扮成那样?”

鲁颖瞪了他一眼:“我哪儿知道,以前没那东西!”

小宝还要再顶一句,却听见汪亮喊了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胡同西头。我们跟过去,拐进大佛寺街,见汪亮坐在一间破屋边上,看着眼前一片洼地。洼地上空,闪着几朵绿幽幽的鬼火,一明一灭,随风飘浮,不时又有新的从旁边冒出来。鲁颖“啊”了一声,箱子摔在地上,掉出几把飞刀。她忙蹲下收拾,小宝走过去,弯腰帮着捡。

我拉起汪亮,笑他:“你丫还是法医,连磷火都没见过?”

“×,我当然知道是磷火,但你瞧这架势,这儿得有多少尸体?”

我跟鲁颖要了把飞刀,在洼地里挖了几下,泥土潮湿松软。有人种着些野菜,菜叶青油油的。

我让汪亮去街上找巡警。内三区警署(今交道口至东二环,东四大街到北二环区域)来了一堆人,巡警、侦探、法医都来了。巡警把洼地挖了三四米,挖出三十多具尸体——也可能更多,因为所有的尸体都被肢解破碎,勉强拼出了四具完整的骨架。只有一具尸体还没腐烂,但身体也被砍成几截,没了脑袋。所有的尸体死法雷同,要么是自然死亡后被肢解,要么是被重物击打,毙命后被肢解。

我们四人做完笔录,陪警察忙活了一宿。早上6点多,巡警封锁胡同,住户不准出门。

鲁颖要走,汪亮不让。他毕竟是警署的,认为鲁颖有嫌疑,不能走。鲁颖不理他,说要找皮皮。汪亮说:“你那皮皮头上戴的骷髅肯定是这儿的,你跟这事儿撇不清,瞧这多少死人!”

鲁颖干笑了一声 :“死人有什么,见得多了。”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汪亮还想说,小宝喝了他一声:“一个流浪的女孩,住的地方都没有,你看她哪儿像凶手?”

鲁颖走后,我们三个回了老郭家,踏实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小宝跟汪亮去拿那把镔铁刀,我喝了会儿茶,翻了翻庙会上买的书,又去了隆福寺那边。走到东廊下,觉得有些饿,想起昨天没吃上的抻面,就又去了那家蒸锅铺。

铺子门口竟然排着队,都在等吃面,有人拎着饭盒要打包。我掏出怀表,才3点多,街上其他饭馆都还冷清。我往铺子里看,满满都是人,一条长凳坐四个人,挤在桌角吃面。等不及的,端着碗站门口,吹吹热气就吃起来。靠近门口坐了个巡警,敞着衣服吃得满头汗,好像是早上给我们做笔录那个人。

跟站我前边一个胖子打听,胖子说,今儿天热,算不上人多,要在平时,队伍得拐几个弯。“老板姓刘,他的面筋道,汤好喝,油香不腻,后味儿足,吃一回咂摸好几天!”胖子说得来劲,指着让我看那老板的手艺。

我好吃,见不得这架势,就拉了条长凳,点了根烟坐下排队,一边看刘老板和面“出条”。

这老板四十多岁,头发花白,穿了件粗布旧褂子,外面罩了件洗得发白的围裙。他两条膀子舞着,把面团往案板上摔得啪啪响,揉成长条的面,用手一提溜,转眼拧成麻花,甩两下,又是啪地一摔。几趟甩下来,面溜得够劲儿,大面柱子成了帘子棍大小,再成二细、毛细。

等了半晌,路边停下辆胶皮车,下来个当兵的,腰里别着枪,手里提个饭盒,扒开排队的就往前挤。排队的也都不说话,老老实实让开。

我问胖子怎么回事,胖子贴我耳朵说:“知道这是谁吗?总统府的卫兵,徐大总统好吃抻面,三天两头派人买。”见我不太相信,胖子指着正在盛汤的刘老板:“这铺子小,可是干净,要不总统怎么愿意吃?”

胖子说的没错,这蒸锅铺有蒸的、炸的、煮的,每样都单独摆放。一个小工跟在吃完的客人后头,麻利地收拾着。

快排到铺子跟前,那三个巡警吃完出来,突然朝着马路对面吆喝一声,追了过去。我回头一看,卖艺的那小姑娘鲁颖正站在马路边上张望。她抬头一看见巡警,愣了一下,扭头就跑,拐进了隆福寺大街。巡警追过去,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拉了条蒸锅铺的凳子,解开衣服坐着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