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案 东四牌楼宅闹鬼 隆福寺畔磷火飞(第3/4页)

“这姑娘早上做过笔录,不是没啥事儿吗?”

巡警看了半天才认出我:“你们走后,来了只猴子,头上戴着个骷髅,几个兄弟围着抓没抓到,抢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骨头,给我看,“人的手指骨,那猴子戴的骷髅,八成也是死者的。再说,这女的是外地流民,不是什么好人。”

我还想再问,巡警摆摆手走了。

终于排到了我,刘老板已经扯起了面团。我找个桌角坐下,说来碗一窝丝儿。他看我一眼,没答话,面条在案板上蹭了几下干面粉儿,又凌空一扯,瞬间拉成细丝,甩进滚锅里。面条出锅,浇上肉汤,撒了碎肉和葱花香菜,给我端上桌。

我捞了两捞,却发现面条略有些粗细不均,瞧了一眼老板的手,手指微蜷着,两手背上都是光亮的疤痕,像是被烫伤过。

我犹豫一下,没问。

捞起面条,吹了吹热气,正要下嘴,门外噌地窜进一个影子,是那猴子皮皮。它蹦上桌,伸出毛手打掉了筷子,在碗里捞了一把肉。我推开碗起身去追,皮皮一边舔着爪子,一边跳上了房梁,窜进了后厨。我跟着就追,老板一把扯住了我。我俩对视了一秒钟,他动了动嘴,没说话。我甩开他的手,喊了一声皮皮,硬追了进去。

后厨很整洁,地上刚刚拖过。皮皮正蹲在水池边上,掀开一个瓷盆子,捞盆里的生肉吃。我停下脚,猛地往水池一扑,揪住了皮皮尾巴,手里滑了一下,它一纵身子又跑了,骷髅头摇得咕咚响。它蹲在案板上,吱吱了几声,掀开一大块蒸布。蒸布下面有个人头,瞪着眼,脸上有条大刀疤,脖子根露着整齐的截面,已经没了血色。

我看了半天,没回过神,一只满是疤的手从我脑后伸过来,捂在我脸上。我鼻子里冲进一股生肉的腥味,腰窝里一热,身上软了下去。

闻到一股浓香,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地上,面前放着盘烤肉。我肚子很饿,端起烤肉吃了个精光。旁边有人叫我,扭头一看,是汪亮。他也坐在旁边,浑身是血,没了一条腿。他看着我,说:“那是我的腿,也给我吃点儿吧。”

我大叫一声,往后一撤,脑袋磕在墙上,从梦里惊醒。我确实坐在地上,脚上锁着手腕粗的铁链,身上的枪、怀表和钢笔都不见了。面前没有烤肉,也没有汪亮,只有那个瞪着眼的人头。

这是一间狭小昏暗的房间,没窗户。不知道多久前,我腰间被捅了一刀,关进了这里。我把衬衣掀开,腰上的伤已经包扎好,我试着挪挪屁股,后腰一阵剧痛,只好继续坐着。没过多久,我开始感觉饿,浑身冒虚汗,脑子里发蒙。我用手撑着地,把身体沿着墙朝上挪了挪,让自己省点力气。

外面一阵开门栓的声音,蒸锅铺老板推门进来,手里端了碗面,热气腾腾。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饿了吧,吃面。”

他把碗搁在我面前,我看了一眼,是铺子上卖的抻面,浓肉汤,青葱香菜,牛肉粒,一层辣椒油。他用筷子捞了一下,热气扑在我脸上,香气冲进口鼻,我本能地吸了一口,泛起一阵恶心,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站起来,看着我,问要不要加点醋。我缓过气,抬头看他,他也盯着我,眼里一点神情也没有。

我问:“胡同洼地里埋的人,都是你杀的?”

他看了我几秒,终于开口:“对,我杀的。”声音很冷静,带点山西口音。

“为什么这么干?”我指了指案板上的人头。

“吃啊。”

我又是一阵恶心,伸手推开那碗面。

他弯腰端起面:“不是我吃,是大家吃。你也看到了,这面很香,你昨天不就想吃了吗?”

我没说话。

他把面搁在案板上:“先给你放着,早点吃,晚会儿就放坨了。”说完,他转身出去。我叫他:“哎,有素的吗?”

“没有。”他关上门,在外面锁了门,“叫我刘三就行。”

我闭上眼睛休息,很快睡着了。醒来屋里漆黑,门缝里漏进几道光,外面可能是刘三的后厨。那碗面还放在案板上,表面凝了一层黄腻的油花,旁边的人头上趴了一窝苍蝇。空气里翻腾着一股生肉的腥味儿,我捂着鼻口,缓慢地呼吸,喉咙里干得冒烟。

估摸着半夜的时候,刘三又端了一碗热面进来,换下之前那碗,一句话没说。

刘三再一次进来的时候,可能过去了两天,我已经没什么力气,半张嘴巴呼吸。这次,他放下面条,没走,拉了条长凳坐在我面前,问:“你不饿吗?”

我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说:“我要是吃了,你打算怎样?”

“你要吃了,就是吃了人肉,就不算个人了。”他点了根烟卷,慢慢抽着,“你连人都不算,我就杀了你,跟杀鸡一样。”

“要是我不吃,饿死了,你剁了我煮汤,也不算杀人。”我动了动嘴角,算是笑了一声,“反正我要进汤锅,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刘三看着我,一口一口抽完烟:“你是第一个问为什么的。”说完,脸皮一耸笑了,“趁你还清醒,给你讲个事儿吧。”

他把烟头丢在面碗里,收起脸上的笑,张开一只手伸在我面前:“这手你看见了吧,滚水烫的。半年前,因为这手,我煮了第一个人。”

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刘三正要收摊,来了个人要吃面。刘三下了面端上,那人吃了一半,撂下筷子不吃了,开口就骂,嫌抻面不地道,面条不一样粗细。刘三赶紧赔不是,说手有旧伤,不太利索。

那人不愿意,不但不给钱,还要赔偿。刘三气不过,俩人打起来。“我恼得慌,抓起切面刀片子,一下切了他喉咙。我一看,杀人了,也没慌,就抬进屋放着。放了几天,我怕坏了,就给剁了。剁了觉得扔了可惜,就煮了。“用了人肉汤做面,吃面的人倒更多了。我也奇怪,自己怎么不害怕。后来,想明白了,我喜欢看见人家吃人肉,心里觉得踏实。”

清朝光绪元年(1875年)至四年(1878年),直隶、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及川北地区发生了一场罕见特大旱灾饥荒,造成1000余万人饿死,2000余万灾民逃荒外地。1877年为丁丑年,1878年为戊寅年,史称“丁戊奇荒”。时任山西巡抚的曾国荃称之为“二百余年未有之灾” 。有史料证明,这场天灾背后的人祸,是清政府号召农民种植鸦片,以提高税收

我问他为什么,他摆摆手,让我别说话。

“我是山西人,庚子年(1900年)才来的北京。来北京前,我种地。光绪三年(1877年),官家说不让种地了,让种大烟,种着种着,家家户户都没粮食了。没饭吃,鸦片也种不下去了,天又旱,闹蚂蚱,铺天盖地飞,一年到头啥也没收,没谁能吃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