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案 猪市大街见杀机 金鱼胡同惨灭门

1923年5月,中国发生了临城火车大劫案,一群山东人绑架了外国人。就在这件举世闻名的劫案刚刚曝出的第四天,北京灯市口金鱼胡同,有户人家一夜间惨遭灭门,死了10个人。当时,《白日新闻》的记者都派去了山东,编辑部就托金木调查。没想到,这件案子竟让金木忙活了半年。

案件发生半年后,金木才在笔记中完整记录了调查结果。他写道——

“灯市口案发生后,我对凶手和死者一家,做了详尽的调查。这件灭门案的现场,是我十年来遇到过的最惨烈的,它发生的原因极其简单,又非常复杂。

“历时130天,我调查了30多个人。在凶手被审判之前的半个月,我每天去监狱和他们聊天,想更了解他们。

“除了事件报道,我还记了两本笔记,希望能够说出更多真相: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年轻人做出杀人的决定。”

金木的采访笔记已经不见了,下面是他在《夜行记》中写下的全文。为了方便阅读,我逐字逐句翻译成了更符合当下习惯的白话文。

事件名称:灯市口灭门案 事发时间:1923年5月底 事发地点:灯市口金鱼胡同 记录时间:1924年2月

猪市大街(今东四西大街)往南通向报房胡同,是一条从明代就有的胡同,叫大豆腐巷。大豆腐巷长度不到800米,却沿街开了18家生猪铺子,其中11家铺子有自己的屠宰场。每天清晨,人们听见的不是公鸡打鸣,而是生猪的哀号。

每天清晨,沿街的屠宰场都在门前杀猪,伙计用竹竿挑着生猪走过,四脚被捆在竹竿上的猪就盯着路边正在放血的,死命地挣扎。

除了前清砍人头的菜市口刑场,这里是全北京最血腥的一条路。

大豆腐巷里的生猪铺子每天都要运输生猪,照片为美国社会学家甘博拍摄

大豆腐巷四周三四里的灯市口地区,曾被美国调查员(指美国社会学家甘博)称作“社区”。这个“社区”有124家店铺、10个公共厕所、两所学校、一家茶馆和一座前清的道观,还有协和医院、美国公理会教堂、警察局、幼儿园和4家新旧结合的旅馆。这里有剃头的、卖布的、算命的、倒卖古董的、做陶壶陶罐的,还有钱庄、洗衣店、棺材铺和寿衣店。内外城的人来到这里,除了杀猪和买肉,还可以买到全北京最好的弓箭、弹弓和刀剑。除了店铺老板和伙计,这里住着230名军人、86名学生、42名人力车夫、52名厨子、28名木匠、39名仆人婢女、3名飞行学校的学生,还有一些僧人、牧师、算命先生和刻字工人。除了下雨天,胡同里总是人来人往,豆腐巷飘出的血腥味之中,还掺杂着木屑味儿、铁器味儿、陶土味儿和人身上的酸汗味儿。

血腥气

去年(1923年)5月10号傍晚6点,刚下过雨,算命先生三麻子收了摊子,扛着家伙往北走,进了油坊胡同。走着走着,他竟然迷路了,不留神岔进了大豆腐巷,一脚踩进路边的血水里。十几年来,他都绕着大豆腐巷走,从没走差过。

“那天下午,一连卜了几个凶卦,我心里头老琢磨,给走岔了——然后就遇见个怪事儿。”走进大豆腐巷,他想退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北穿了过去。他看见路口有人杀猪,血淌了一地。三麻子记得清楚:“平时不兴在路口杀,关键是,时辰也不对——太阳落山,阴气上升,不该杀生。”

那晚回到家,三麻子的鼻子里还总觉得有股子血腥味,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他扛着家伙到金鱼胡同支起摊子,那味儿还在。他问宝坻来的剃头匠,剃头匠笑他:“见天儿不都这味儿吗?北头杀猪的腥气。”又问路边趴活的胶皮车夫,说刚从北边过来,杀猪正杀得欢。

俩人说的都没错。平时风大了,是能闻到些腥味儿,但那天一点风没有,老槐树叶子都给太阳晒蔫了,除了老鸹在顶上扑棱几下,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天上午10点,灯市口美国公理会的寒暑表[1]上显示,气温有33摄氏度。

三麻子的算卦摊子有时摆在金鱼胡同东口儿,挨着米市大街,有时摆在金鱼胡同西口儿,挨着莫理循大街[2]。

三麻子丢下摊子,在附近胡同里来回溜达,心里烦得慌。他从金鱼胡同串到西堂子胡同,路过几家三等下处(指低等妓院),又串进椿树胡同和甘雨胡同,一直溜达到燕京大学女校。最后,他走到学校对面的三层洋楼跟前,那是前交通总长曹汝霖家。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歇了一会儿。

三麻子不知道,就在这当儿,他的摊子上出事了。

一摊血从算卦摊子后头三合院的大门底下淌出来,流到了桌子前,很快招来嗡嗡叫的绿头苍蝇。

清末民初,皇宫和百姓过夏天,都要用冰解暑。除了皇家自有的冰窖,北京城也有民办冰窖,大多在市内开设有售冰营业点,称作冰局。这种商业受季节性变化影响,只能在暑热的夏天挣钱,立秋之后,便改作其他营生。图为民国时期,冬天在河中取冰存储的照片,出自《约翰·詹布鲁恩镜头下的北京1910-1929》(中国摄影出版社)

这个三合院,是冰局掌柜黄老板家。冰局就在南边的冰渣胡同里,是黄家的祖业,光绪年间就有了。大户人家出事,一条胡同的人都聚过来看热闹。

三麻子歇够了,起身拍拍屁股往回走,他更不知道,屁股底下坐的石头,就是黄家灭门案凶手每天休息的地方。

等他回到金鱼胡同,内城左二区的巡警已经封锁了三合院,宣布灯市口一带往南到长安街全部戒严。除了协和医院对面的寿衣店和佟府夹道(今同福夹道)的棺材铺,其他店铺都关门回避。

侦缉队撬开黄家的院门,门里跌出个半死的女孩,右肩上插着把杀猪尖刀,手里拖着根一米多长的冰镩子。

女孩名叫瑶瑶,是黄家的一名丫鬟。黄家上下老幼,就她活了下来。

巡警找来医生,给瑶瑶止了血,抬到担架上。三麻子杵在一旁,盯着那把杀猪刀说:“我就知道,昨天那猪杀得不对。”

黄家院子半亩地大(300多平米),从外到里,都被染成了血色,堂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血水。第一个进屋的巡警说,“一脚踩下去,鞋底黏在地上,抬不起脚。”

西厢房的屋梁上,吊着两颗人头,头发绑在一起。一颗是黄家小姐,叫黄小萌;另一颗是她燕大女校的同班同学,也是这次案件中唯一一个黄家以外的受害人。两人的身体并排躺在黄小姐卧室的床上,脖子上冒出的血把被子和两人的丝绸睡衣全部浸透。除此之外,屋里院里,发现了八具尸体。警署的案情描述中记录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