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御史自杀(第2/3页)

放下桶,两人相视一笑,老囚口中只剩了三颗牙。两人靠墙坐到一处,司马迁低声报了自己姓名,问老囚,老囚也小声答道:“万黯。”

司马迁又问:“你是为何被拘在这里?”

老囚却不再答言,目光躲闪,神色十分紧张。司马迁迷惑不解,但随即明白:这些年太多人因言获罪,稍一不慎,一旦传到狱吏耳中,恐怕要罪上加罪。

难怪这里死气沉沉,无人说话。

他也不再开口,呆呆坐着,默想心事。

樊仲子打探到,暴胜之在御史府扑空后,立即遣绣衣使者四处追踪。

硃安世和驩儿便在郭公仲家躲藏。

郭公仲正厅坐席下有个暗室,没有外人时,众人就坐在正厅饮酒闲谈,若有人来,便揭开坐席,掀起地板,硃安世和驩儿钻下暗室躲避。

一日,樊仲子急急赶回来,进门便道:“王卿自杀了!杜周升任御史大夫。”

郭公仲惊道:“又?”

樊仲子道:“听说廷尉率人到御史府缉拿王卿,进到府中一看,王卿已经服了毒酒,刚死不久。”

硃安世想起那夜王卿言语神情,心想王卿至少也是个正人君子,不免歉疚伤怀:“莫非是我们拖累了他?那夜暴胜之得到王卿门客的密报,才去捉拿驩儿,没捉到驩儿,自然知道是王卿放了他。”

韩嬉奇道:“这点事也值得自杀?”

樊仲子叹道:“这些年接连自杀的丞相、御史大夫哪个真的罪大恶极了?只要一言不慎,立遭杀身之祸。哪有常情常理可言?”

硃安世低头想想,道:“据王卿所言,驩儿背诵的古本《论语》非同寻常。那夜王卿放我们走时,应该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自杀,恐怕是以死谢罪,防止连累家人。临别前,王卿跪下来叩拜我们三个,求我们去荆州找刺史扶卿,把古本《论语》传给他。但驩儿的母亲曾叮嘱只能传给兒宽一个人……”

他望向驩儿,驩儿也正望着他,黑眼睛转了转,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们可能应该听王卿伯伯的。”

硃安世有些吃惊:“哦?”

驩儿继续道:“王卿伯伯如果把我交出去,就不用死了。他连命都不要,肯定不会说谎骗我们。”

樊仲子赞叹道:“好孩子,说得很好!小小年纪,却能明白人心事理。我也觉着是。”

韩嬉眉梢一扬,道:“既然这古本《论语》这么重要,他们又一直追杀驩儿,咱们就把它抄写下来,到处去送,等传开了,他们就没法子了,也就不用再追杀驩儿了。”

樊仲子猛拍大腿:“好!”

郭公仲却摇头道:“不好。”

樊仲子忙问:“怎么不好?”

“嫁……嫁……”郭公仲一急,顿时口吃。

樊仲子和韩嬉一起问道:“驾什么?驾车?嫁女?”

郭公仲越急越说不出来。

硃安世忙问:“郭大哥,你是不是要说‘嫁祸’?”

“对!”郭公仲忙用力点头。

硃安世道:“郭大哥说得对,他们既然会因这书追杀驩儿,你传给别人,不是嫁祸给别人?”

韩嬉道:“传几部不成,咱们就花钱抄它几千几万部,遍天下去传,我不信他们能杀尽天下人。”

郭公仲又连连摇头。

硃安世继续道:“他们不需全杀,只要杀几个,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谁还敢接这书?就算有不怕死的,暴胜之那些人也会像追杀驩儿一样,一个不会放过。”

樊仲子点头道:“说的也是。依你看,该怎么才好?”

韩嬉接过来道:“那就只有找不怕死的儒生,传给他,他再悄悄传给可靠的弟子,这样一代代暗中传下去,等没有危险了,再公诸于世。”

硃安世点头道:“我猜驩儿的母亲正是这样想的。她能找到的可靠之人,只有兒宽,所以才叮嘱只能传给兒宽。其实传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一要懂《论语》,二要不怕死。”

郭公仲也点头赞同。

樊仲子道:“这样的人,还真不好找。死,我倒不怕,可惜我根本不识几个字,更不用说懂这些了。”

硃安世道:“王卿能举荐荆州刺史扶卿,应该是信得过这个人。”

樊仲子道:“不过是一部书而已,送给我,只能当烧柴,居然闹到要人命?”

韩嬉笑道:“你有酒有肉,有自己营生。这些儒生有什么?不都是靠这些经书谋饭吃?我猜这《论语》应该有好几种,一家不服一家,王卿说驩儿背的是《孔壁论语》,恐怕是比别家更贵重些,所以招来忌恨。”

樊仲子笑道:“也是,就像我们盗墓,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门道,但一座墓,你要是先探到了,就没我的饭吃了。但我若先除掉你,宝物就归我了。”

硃安世反驳道:“我们虽然为盗,也要义气为重。这些儒生,眼里只有权势利禄,比所有人都要残狠。这些人皮狼心的事我管不到,也懒得管。眼下我只管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驩儿平安。至于这《论语》……”

说到这里,硃安世迟疑起来。

他一向最憎儒生。除去身世之恨,仅平生所见儒生的作为,也足以让他厌恶。想农夫种田、工匠做活、商人贩货,哪个不是辛劳谋生?就连自己为盗,也得冒牢狱之险、性命之灾。只有这些儒生,读几篇破书烂文,就为官做吏、拿俸取禄。最可恨的是,这些儒生嘴上仁义,心藏蛇蝎。为了利禄,做猪做狗;见了百姓,却又如狼似虎。

但想想扶风老人和王卿,两人同样也是儒生出身,但其坦然赴死之气度,又让他不能不肃然生敬。

于是他叹道:“若这书真如王卿所言,事关重大,那就跑一趟,去荆州传给扶卿。我倒不是为了什么狗屎儒家。只是听驩儿说,好几个人都为它送了命,我自己亲眼见到的就有两个,一个是扶风那老人家,一个是王卿。不为别的,只为两人这份义气,也该出点力,了却他们的遗愿。”

韩嬉道:“要保驩儿平安,只要多加小心,找个僻静角落躲几年,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倒是这书有些麻烦,我们都不懂,又不能去问人。”

樊仲子道:“我倒记起一个人,名叫庸生,是胶东人,据说学问极高,但为人性子太拗,来长安求学谋职,始终不得重用,住在长安城郊一个破巷子里,替人抄文度日,穷寒得很。我听说之后,想接济他一些钱物,没想到反被他稀奇古怪骂了一顿,哈哈!这人骨头极硬,应该不会乱说话。干脆我去请了他来,咱们转弯抹角打听一下。”

郭公仲一直在听,这时忽然道:“快!去!”

被囚几日后,司马迁身上的伤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