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

好一会儿,我们俩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最后沙也加先移开了视线。

“这里提到你了。”我对她说,“不可能正好有人也叫沙也加,这就是你。”

沙也加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在房间里四下转悠,不时扫视周围。她在窗前停下脚步,朝我看来。窗外依然下着大雨。

“我以前果然来过这里啊。”

“看来是这样的。”

“怪不得……”她轻叹一声,“原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并不是既视感。”

“之前你说记得有人带你来过这里对吧?这个人就是宁姨。”

沙也加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似乎在整理复杂的思绪。过了片刻,她开口了。

“那这个宁姨就是我母亲?”

“没错。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民子。市民的民,孩子的子。”

“民子啊,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大概当时大家都叫她民姨,而年幼的佑介听成了宁姨,不然就是发不好那个音,只会这么叫。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民姨……”沙也加喃喃自语,抬起头来,“这么说母亲曾经出入过这个家?”

“这是唯一的结论了。而且根据目前为止的日记内容,她很有可能是做家务女佣。”

沙也加微侧着脸,凝望着烛光,想必是在努力搜寻消失的记忆碎片。

“你曾听说你母亲做过这样的工作吗?”我问。

她不假思索地摇头。

“没听说过,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说着,她淡淡一笑,又道:“这也难怪,我对自己都一无所知嘛。”

我没有回答,视线又回到日记上。

“总之,应该就像我们先前推测的那样,你们有一段时间住在这附近,后来才搬到横滨。”

“可是为什么父亲不告诉我这栋房子的事呢?明明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正因为有重要意义才会隐瞒吧。”

“或许你说得对。”她缓缓拿起日记,“宁姨吗……”她喃喃自语,重又翻看起之前的内容。“这些写的都是我母亲呀,以会挑好吃西瓜出名的,特地来给佑介做饭的,都是我母亲呀。”

她的侧脸依稀流露出见到幼年时过世的母亲相关记录的喜悦,同时也交织着对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些事情的焦躁。我许久没出声,看着她把关于“宁姨”的部分一一挑出来细读。

直到翻回日记的第一页,沙也加才把日记放到茶几上,然后又轻声叹了口气。

“母亲似乎是个很开朗的人呢……”

“和你记忆中的不一样?”

“可以这么说吧。”她浅浅地笑了,“我印象中她身体不太好。”

“从目前读到的内容来看,并没有宁姨体弱多病的感觉啊。”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说着,沙也加以手托腮,靠在交叠的腿上。

我又翻开日记,“沙也加”这个名字之后也频频出现。

五月二十日 阴有阵雨

从学校回来后,沙也加来我家玩了。她和小美追逐嬉戏着,小美有了玩伴,看上去也很开心。

六月一日 雨

我正在房间里学习,门猛地被推开,沙也加进来了。她说对不起,她在找小美。宁姨去买东西的时候,顺便把她寄放在我家里。她一来,家里气氛就活跃多了。那家伙也没找她的碴儿。

“对佑介和御厨家来说,你显然很重要。”我把日记拿给沙也加看。

“上面有没有写到我家的情况呢?”

“可能会写,我们先按顺序看下去吧。”

但日记里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沙也加”家的描述。读着读着我有种感觉,佑介的这本日记,大部分内容都围绕着这个家,尤其是父亲死后,这种倾向愈发明显。至于原因,自然和“那家伙”脱不了干系。

六月二十六日 雨

那家伙喝了一天酒,所以我尽量不出房间,而且把门从里面锁上。到了晚上,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咚咚地敲我的门,还大声叫喊,快开门,快开门。我要是开门的话,还不定会被他怎么样呢。太可怕了。直到安静下来后,我还是好半天不敢去上厕所。

七月十日 阴

吃过晚饭后,那家伙回来了。看他好像又喝得烂醉,我马上转身回房间。那家伙一看,说,你为什么要躲?一下把我撞倒了。我差点受了伤。妈妈过来想阻止,那家伙却越发撒酒疯,把饭桌上的东西全打翻了。他真是脑子有问题。

暴力逐步升级了,我想。佑介日记里描述的“那家伙”的暴行,似乎一次比一次更严重。

八月十二日 雨

要是没有那家伙就好了。我本来过着快乐的生活,却因为那家伙彻底断送了。这个家已经完了。

八月三十一日 晴

今天暑假终于结束了,我总算松了口气。待在学校的时候就不用跟那家伙打照面了,要是没有节假日多好。

九月八日 晴转雨

那家伙又大闹起来,我完全不知道他发什么邪火。他大声吼叫着,乱扔东西,把玻璃窗也打碎了。我想逃走,他从后面扔过来一个烟灰缸,正砸在我头上,疼死了。我伸手一摸,肿了一个包。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顿时又发了飙,踢了我腰眼一脚,妈妈只会在旁边哭泣。

读着佑介遭受暴力的内容,我突然有了个想法,看着沙也加问:“你目击过这种场景没有?”

“这种场景?”

“就是佑介被那男人暴力殴打的场面,还有印象吗?”

沙也加皱起眉头,不住眨着眼睛,最后摇了摇头。

“好像看到过,不过记不清了,也没准是在电视上看到的……”

“也就是说这方面没留下什么记忆啰?”

“嗯。”她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踌躇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开口了。

“虽说佑介的年龄不算是幼儿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个孩子遭到了‘那家伙’的暴力。另一方面,‘沙也加’,也就是你当时频繁在他家出入,很可能亲眼目睹过施暴的场面。”

“然后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我记忆里,影响了我的性格,让我成为一个不知道如何爱孩子的人——”沙也加用念书似的口气说,然后眼神认真地望向我,“你是想这么说吧?”

“虽然遭受虐待的不是你自己,但如果多次目睹这种场面,受到某种程度的影响也不足为奇。”

听我这样说,沙也加陷入了深思,之后几分钟都没说话。我也保持着沉默。远方又有雷声轰鸣。

“我不记得了。”她低着头说,声音有些嘶哑,“我想再找点佐证的材料。”

“也对。”我点点头,“我不是要把这个想法强加于你,只是想说有这种可能性,供你做个参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