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吊诡(第2/5页)

半晌,呼延云慢慢地说:“好吧,这个我可能说得有点唐突了,大概不是你撒谎,而是有世人都揣测不到的险恶……”

世人都揣测不到的险恶。

上午的阳光将房间照得一片明亮,因而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死角也就越发阴暗。

张昊完全听不懂呼延云话里的意思,然而呼延云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这第三个‘谎言’——请原谅我姑且将之称为谎言,还是等我仔细调查之后再下结论吧!”

张昊却一下子就听到弦外之音:“这么说,呼延先生是准备接手这个案子喽?”

“不要高兴得太早。”呼延云说,“来之前,你和于跃应该调查过我的背景,知道我的习惯,一旦我接过案子,那么等于启动了一辆没有停止键的挖掘机,我只会追求真相与正义,即便结果对我的当事人不利,我也会一查到底。所以,我建议你回去再和于跃先生商量一下。”

“可是,我们只想委托您找出段新迎的犯罪证据,遏制他的犯罪行为,没有让您介入其他事情。”张昊的口吻也变得有些冰冷。

“您要我做的是拦截一个罪犯——”呼延云徐徐说道,“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罪。”

“我可以断定——”

张昊的话被呼延云打断了。

“您如果真能断定,就不用找我而是找刑警了。”呼延云盯着他的眼睛,“您什么也断定不了,您唯一能断定的就是该给于跃先生打电话征求意见,看看他对我的聘请是中止还是继续。没有其他选择。”

张昊叹息着走到外屋,拿出手机打电话,回来说道:“于先生想见见您,当面说这个事情,请呼延先生移步到他家里,车就停在楼下。”

呼延云看了看他:“上个月,市长的秘书打电话说,有个对外保密的案子,希望我协助调查,我的回答是:如果是我有事情找市长,那么我去市政府接待处登记排队耐心等候,如果是市长有事情找我,那么请市长到我家里来。”

“结果呢?”张昊不无讽刺地问。

“尊臀坐的椅子,就是市长坐过的位置。”呼延云平静地说。

张昊吓得欠起了屁股,赶紧走出屋子,又在手机里嘀咕一番,回来说道“:于跃先生说他正在忙一件特别要紧的公事,暂时不能过来,让我向您致歉,案子的事情他全部委托您,怎么调查都行,只要能保证于公子的安全,经费方面,还是那话,呼延先生随意开价,他绝不还价。”

狂妄自大惯了的家伙,一旦满足了自尊心,就像吸饱了鸦片的大烟鬼一样满脸怡然,现在呼延云的脸上就浮现出这样的表情。

张昊见事情定了,也放松许多,打开自己的皮包拿出一个透明夹,递给呼延云:“这里面有三年前段新迎女儿意外身亡事件的一些媒体报道、警方在现场的勘查笔记、审讯笔录、法医尸检报告、结案报告、段新迎砍伤高震的刑侦记录,以及段新迎个人的一些资料,也许呼延先生用得上,具体呼延先生从何处入手侦办此案,我们绝不干涉,其间遇到任何问题,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我就不在这里叨扰您了,先行告辞。”

呼延云并无慰留之意,起身送他到门口。即将跨出门口的一刻,张昊突然转身,眯缝起小眼睛说道:“临走前,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呼延云点点头。

“您能告诉我,您一开始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吗?”张昊说。

“哦,这个啊,其实是你的目光告诉我的。”呼延云说。

“目光?”张昊显得十分惊讶。

呼延云说:“首先,你的西服革履十分职业化,但是领带打得很随意,西服一看就很久没有熨过了,衬衫的扣子掉了一个都无所谓,皮鞋也没有擦,这表明你的工作是那种需要某种‘制式包装’,但又没那么硬性要求,个性化很强,可以自由发挥,甚至可以说,是表里不一的,是某种装腔作势又以钻规则的空子而成就事业的。这一类职业,我的脑海中除了房地产中介就是律师了。”

似乎对于把律师和房地产中介码成一堆明显不满,张昊的脸色有点难看。

“当然,我刚才说了,暴露你身份的,主要还是你的目光。”呼延云说,“我打开门之后,你的种种表现无不虚张声势,充满表演性,可你的目光却始终在搜索东西——不是观察环境,而是对屋子里的每个位置做一确认:有,还是无。假如你找的是大件物品,一望可知,但是你搜索得很费劲,所以不是很明显的物什,最重要的一点,你在没有全部走进屋子里时,搜索就停止了,你找到了你要寻找的东西,所以这样东西显然不在位于你视觉死角的书架上,那么我能想到的就是书桌上的那个快递了,而快递上又写着递件人为‘昊天律师事务所’的字样——”

“可是——”张昊露出一种诡异的、仿佛下棋的人突然将军的笑容,“你怎么知道拥有几十名律师的事务所,来的一定是我本人呢?”

呼延云轻轻一昂下巴:“有事找推理界的老大,你敢派老二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昊大笑起来,笑声中不无对眼前这个张狂的娃娃脸的欣赏。

张昊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呼延云关门回屋,坐在转椅上,打开张昊给他的那个透明夹,开始仔细阅读起相关的资料来。

资料分成三种,一种是媒体报道,大部分是打印出来的网页,第二种是警方的侦缉记录或相关档案,基本都是复印件,还有一些当事人的照片,附在资料上。

媒体对段新迎女儿身亡的报道大都很简单,就连一向以各类案件为主要题材的《法制时报》也只是把事情经过大致一说,和张昊介绍的一般无二,而且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目的,既没有透露死者的姓名,也没有写于文洋和高震的名字,一律以“于某某”、“高某”这样的称呼代替。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普通到连媒体都认为可以忽略的案件。

警方在现场的勘查笔记中,第一次出现了死者的名字:段明媚,这是一个读起来春风拂面的名字,呼延云一下子就记住了。

段明媚的死亡地点是地下自行车库的南二库,具体位置是一个墙角下面,死亡姿态呈侧卧,脸色发青,神情十分痛苦。

“附近墙上发现死者的掌印和抓痕……疑似死者在临死前,对着面前的白墙反复做着推扒的动作?”

这段话的结尾缀着一个问号,显示出记录的刑警对此十分困惑。

对着面前的白墙反复做着推扒的动作?

呼延云不由得伸出右手,竖起掌心,做了一个“推”的动作,顿时感到很可笑,假如面前是一堵墙,何必反复做这个动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