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火(第2/5页)

“什么一倍,至少十倍!”呼延云悻悻地说,他把姚代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换了缓慢低沉的声调:“姚队,你出了什么事?”

姚代鹏愣住了:“我怎么了?”

“以前你很少抽烟,可是现在戒烟一年了,手指尖依然黄得要命;以前你很少喝酒,可是戒酒一年了走路仍有些踉跄。最重要的是,刚才你亮出警官证时,我在旁边看到了,上面标注的警衔居然和十年前一样!你知道马笑中吧,全市大名鼎鼎的‘痞子警察’,连他这两年都升职了,你为什么原地不动?这是不合规矩的——何况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刑警。”呼延云诚恳地说,“所以我要问你,你出了什么事情?”

姚代鹏把啤酒举到嘴边,看似想倾入一大口,可是却只小小地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放下了。十年不见,他的头发稀疏了很多,让本来就显得咄咄逼人的额头显得更尖了,鹰钩鼻子依旧锋利,衣衫下的肌肉也一如昔日般遒劲,唯有曾经让犯罪嫌疑人望之胆寒的双眼变得浑浊了许多……或者,那里面竟然流露出少许别样的温情。

“一个人十年不升职,真的有那么糟糕和失败吗?”姚代鹏反问了一句,胡茬子上闪烁着酒光。

“我只是问你出了什么事,并没有说你糟糕和失败。”呼延云一边扳开另一罐啤酒的拉环,一边与他碰了一下,“倘若看一看这十年来成功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我倒宁愿来跟你这个不成功的喝一杯酒。”

“哈哈,这个话我爱听。”姚代鹏咧开嘴笑道,他用啤酒罐蹭了蹭鬓角,“其实也没什么,出了点事故,害得我也被拖累了——不过说到底,都是你小子惹的祸!”

呼延云一愣:“这话怎么说,咱俩十年不见,我给你惹什么祸了?”

“你还记得当年为了牛毅被杀一案,我复核案情时,把你叫到你们学校的小会议室谈话,临别时你跟我说的话吗?”

呼延云想了想说:“记得,我说:这个世界不应该存在这样一种法则——只许害人者害人,不许被害者反抗!”

姚代鹏竖起一只手:“就这句,害惨了我了。”

“到底怎么回事?”呼延云瞪圆了眼睛。

“还是得说你小子,有一种力量,很可怕的力量,就是你这个人,连同你说的那些话,有时就像钉子一样,能楔进脑子里,总也忘不掉。”姚代鹏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夜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四年前,我们刑警队来了个女见习生,警官大学刚毕业的,姓曾,很漂亮,特别活泼,脑瓜很灵,见习没多久就转正了。可是转正之后不久,我就发现这孩子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感情太丰富!你不要觉得我大题小做。形容罪犯穷凶极恶怎么说的来着?‘杀人不眨眼’,干刑警的呢,那得‘看见杀人不眨眼’才行,从脸到心都得跟油泼不烫,刀砍不疼的石头似的,任凭你哭成泪人我也公事公办,不能随便动感情,别怕有人说咱冷血动物,说就对了,动不动就满腔热血的人没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呼延云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小曾不行,太容易动感情了!”姚代鹏皱紧眉头,“那段时间,我们辖区接二连三地发生小孩失踪案,我们以为是人贩子闹的,结果突然发现了一个孩子的尸体浮在公园湖面上,死于溺水,嘴里堵着抹布,身上绑着绳子,身上多处都有严重的擦伤和撞伤,送到法医研究中心,首席法医官蕾蓉在尸体伤口处提取到碳酸钙、碳酸镁和二氧化硅成分,还包含少量的氧化铝和氧化铁。蕾蓉认为孩子的伤口是磕撞在汉白玉石头上造成的,我们根据她给出的这一方向,很快就在公园的汉白玉石桥的栏杆上提取到了与死者身上绳索一致的划痕,证明孩子曾经被从桥上吊下,沉入湖水之后再拉起,反复多次……”

“太残忍了!”呼延云十分气愤地说。

“经过仔细调查,我们抓住了凶手,是一个不久前从少管所放出来的不良少年,不到18岁,他承认那孩子是他傍晚从附近居民区骗出来的,然后挟持到公园,半夜里捆在桥上反复垂下吊起,‘玩儿了好久才死’,他又供出了他把另外几个孩子摧残而死并藏尸的罪行,言语间不但毫无悔意,而且颇为得意,仿佛杀人就是在网吧里打了一场游戏。”说到痛处,姚代鹏喘着粗气,手嘎巴嘎巴地不停捏弄着易拉罐,“问题是,他是未成年人,我国《刑法》第49条明确规定:犯罪的时候不满18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所以我们看着他嚣张而无耻的嘴脸,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呼延云慢慢地低下头,望着一地破碎的树影。

“审讯的时候,我让小曾做的笔录,事后证明,这是我犯下的一个不能饶恕的错误!她一边听着凶手厚颜无耻地夸耀自己的罪行,一边浑身发抖。审讯结束时,那个凶手笑嘻嘻地说——反正我未满18岁,你们也不能杀我,等我过几年出来,有的是好日子等着我,那几个孩子的死,就算是我青春期的几次手淫吧!”姚代鹏说着,低沉的声音像熔岩一般滚烫,手上绽起无数道凸筋,“我清楚地记得,听完这句话,小曾连笔都握不住了,身子微微打晃,我看她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冷汗,怕她虚脱,赶紧让她离开审讯室,到外面休息去了。”

“接下来,办各种手续,准备把凶手移交拘留所。忽然,刑警队的院子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是那个被从桥上吊下淹死的孩子的妈妈闻讯赶来了。听到哭声,凶手吹起了口哨,吹的是《不想长大》,那个声音啊,到现在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不能抹去,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你知道他在刑警队审讯室白得发绿的灯光下,昂起脑袋吹口哨是什么样子吗,那他妈就是个魔鬼!”姚代鹏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严厉斥责他,要他闭上臭嘴,他朝我们吐舌头,咧开嘴不停地笑!”

一阵晚风拂过树林,林间的草木都惊惶不安地窸窣起来,然而树影却没有一丝颤动,只是渐渐地黯淡,黯淡,黯淡下去。

无须抬头,就知是天上的浓云遮住了月亮。

“两个刑警押着凶手从后门走出刑警队办公楼,那里有一辆囚车等候,一个刑警上前打开囚车的后门,另外一个刑警推着凶手准备登上囚车,就在这时,小曾突然从楼门口走了出来……等我们听到‘砰’的一声枪响跑出来时,看见那个凶手倒在地上,半个脑壳已经被近距离射出的子弹掀飞了,一地肮脏的血污,而小曾站在旁边,手里握着一把手枪,脸上满是宁静的喜悦,好像刚刚结束了唱诗班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