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走火(第4/5页)

树林里静悄悄的,仿佛是老师提问后无人回答的教室。

两个不知道答案的学生坐在石条凳上,一口一口地把苦苦的啤酒往嘴里送。

“对了,今天怎么这么巧,居然被你给撞上了,还被你看到我抓了个现行杀人犯。”一直沉浸在回忆中的姚代鹏,突然醒过味儿来,把记忆的视频快进到了半小时以前。

呼延云笑道:“我可没看见你抓了什么现行杀人犯,就看到你被人家一顿抢白,证据不足,只好把人家给放了。”

姚代鹏有些尴尬:“咳……那个家伙,我不会放过他的!”

“我在那条街上散步呢,听见一声巨响,看见撞车了,然后就是你这捕快拿人,话说你真的看到他放开手刹了?”

“没看到,但车往下边溜的时候,我看见他确实就在车门不远处!”

“他站在车门边就成犯罪嫌疑人了?这可有点儿不靠谱吧!”

“你不知道,他和那个高中生有深仇大恨,想置他于死地。”

“他们俩一看服装和气质,就是差距极大的两个阶层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仇恨大了去了!”

“他俩仇恨再大,关你老哥啥事啊?你刚才还说我撞见这一幕太巧,我觉得你才巧呢,居然一出事就闪电出击,难不成你早就得到什么风声,一路跟踪人家来着,就等他一动手就‘人赃俱获’?”

直到这时,姚代鹏才疑窦一闪:“呼延,你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因为当时我也站在车门边,所以,我也有松开手刹的嫌疑啊。”呼延云开玩笑道,“得了吧,姚队,我一片好心,倒让你当成另有所图了,我就是好奇,当那个人让你拿出他松开手刹的证据时,你为什么不拉开车门,直接到手刹上提取他的指纹呢?”

姚代鹏一愣,然后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两下:“真是老了,糊涂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当时就没有想起来呢?!”

“不是老了,是你变年轻了。”呼延云笑嘻嘻地,“戒烟戒酒,虽然仕途不顺却十分豁达,年过四十却容易情绪激动,姚队,我想我能推理出其中的原因呢。”

姚代鹏咧开嘴笑了:“这个我有兴趣,你说说看。”

“且让我学一回诸葛亮。”说着,呼延云抓住他的手,右手食指在他的掌心里画了几个字。

姚代鹏不禁大笑:“没错没错,正是这样!”

“既然被我猜中了,那么,姚队,祝贺你!”呼延云真诚地说。

“我可没你那么乐观。”姚代鹏嘴角挂着笑意,幽幽道,“办多了案子,我对这个社会越来越没有信心了,总在想是不是压根就不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呼延云拦住了“:姚队,你不能这样想问题,我没有你的经历,现在也还没享受到你的幸福,但是我得说:我们很多人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明天不一定比今天更糟糕,你说对么?”

姚代鹏歪着脑袋想了想,笑了,拍拍呼延云的肩膀:“你小子,还是跟十年前一样,说出话来一锥子扎透铁,好吧,就信你了。”

他们互相留下了手机号,说好有事情随时联系,然后挥手作别。

望着姚代鹏的背影在茫茫夜色中渐渐褪去,呼延云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雾霾,显得既沉重又困惑。

作为一位推理者,他非常清楚,在现有的刑侦体制下,想从警察那里获取“内部消息”,或者把警察亟须的“独家消息”提供给他们,跟做交易差不多,搞清行情,互摸底牌,讨价还价,银货两讫……但最重要的还是把握交易的时机——尤其那些最有价值的信息,犹如生日宴会上的蛋糕,没到时候就拿出来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刚才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听到姚代鹏说了许多很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能猜测到警方已经开始重视针对于文洋的谋杀企图,这一方面是姚代鹏放松了警惕,另一方面也是鸿运当头:姚代鹏多年积郁正渴望向故人倾吐。但是,他没有向姚代鹏泄露一星半点自己和这个案件的关系,因为他还没有预估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姚代鹏,对他下一步要开展的行动究竟利多弊少,还是利少弊多。

不过,他真的很想提醒一下姚代鹏,不应该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这是至理。

比如,就在刚才撞车后,他就发现了令他十分震惊的一幕。

还是很早以前,大约林香茗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两个好友到鱼匠日本料理店吃饭,他们家的烤三文鱼头、鳗鱼饭和蔬菜小炒都十分美味,落地窗前挂着的和式渔船、主厨师傅在饭厅中央的围炉烧烤以及玻璃柜中摆满的清酒、梅子酒和烧酒,使得饭馆充满着浓浓的居酒屋风情。吃到尽兴时,林香茗说起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国家学院学习到的一条重要经验:假如犯罪事件发生时,你恰巧在现场,那么请不要将双眼完全集中在受害者身上,而是要注意观察你的周围,因为调查表明,部分犯罪分子喜欢站在不远的地方欣赏人们的惨叫、奔跑和哭泣,就像电影导演混在观众席中听到他们的赞叹一样……

就在姚代鹏和段新迎纠缠不清的时候,出于一种特殊的感觉——说白了就是他根本不相信段新迎是杀人凶手——他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他俩的对话,一边把视线像扫描仪一样在附近扫射。

很快,他就捕捉到了鸽群中的猫。

在斜坡的上面,大约就是那辆面包车最初停放的地方,白色塑钢护栏的后面站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不久之前他还刚刚见过——就是他以为会被聚集在白皮松林里的不良少年们“解痒”,谁知竟是在指挥他们“要让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的病弱的男学生!

他的目光阴冷地看着死里逃生的于文洋,对于段新迎被姚代鹏铐在自行车存车架上,他的嘴角报之以一抹冷笑。

而只一眨眼,他已消失不见,就像一截突然崩解的烟灰。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那辆面包车到底是自然溜车,还是被人放的手刹?看来答案很可能是后者,那么,放开手刹的人究竟是谁,是段新迎,还是病弱的男学生?如果答案也是后者,那么这个男学生为什么要谋杀于文洋,又是怎么让段新迎这只替罪羊恰好出现在现场的呢?难道他知道姚代鹏一直在跟踪段新迎?既然他自己也能谋杀于文洋并嫁祸给段新迎,那么他找白皮松林那帮不良少年又是想制造什么“意外事故”呢?

一般来说,两个谜团的答案也许有两个,而一万个谜团的答案,却往往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