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第3/5页)

边哭边向黑夜深处慢慢走去的身影

最后,他总算是没有辱没那个还有热血可以沸腾的年龄:“我看见高昂他们几个人欺负周颖来着!”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提问的警察拍了拍本子,绽开满脸的横肉,笑了:“哟,总算来点儿不一样的了,说说,怎么个欺负法?”

呼延云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讲完之后,办公室里沉寂了良久,每个人仿佛都在望着一辆不守交规的汽车从眼前闯过了红灯。

到底是警察经验老到:“既然你看到这些情况了,昨晚为什么不报警呢?你知不知道证词跟火腿一样也有保鲜期啊?我要是不问你,你是不是这辈子都装哑巴了?”

“再说了,说不定是几个同学打闹着玩儿呢!被你一说可不得了了,小小年纪我看你的思想很复杂嘛!”教导主任说。

罗老师也赶紧帮腔:“就是就是,要我说,高昂他们不至于,尤其是赵峥和章铎,那是我们班和一班的班长,是德智体兼优的好学生,怎么可能办出这种荒唐事?那个周颖我知道,脑子不大清楚……呼延云,你是不是班长被撤了之后不服气,想打击报复赵峥啊?”

“我说呢!”提问的警察再次把本子一拍,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嘻嘻地说,“有个老话儿怎么说来着,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呼延云有点困惑,明明是调查高昂等人的问题,怎么突然都冲着我来了?

“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回去跟领导反映一下,你们这边也对几个学生加强教育,青春期别玩儿出幺蛾子来,那个叫周颖的,我看脑子确实不大正常,跟她家里人说说,要能待就老实儿地在学校待着,不能待就回家休息休息,别没事儿给大家添堵,我们忙,你们当老师的也不容易,对不对?”两个警察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往办公室外面走。

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飘着几朵狼毫般的白云。阳光温柔地照进办公室,在桌上、教科书上、摊开的作业本上和洋灰地板上洒下一片异常明媚的光芒。这是个罕见的好天气,呼延云却感受到一些非常不和谐的东西,在办公室里像午夜的鬼魅一样飘荡,那是一种没头没脚、无名无姓,只和出卖、龌龊、阴暗以及下流相关的东西。也许就是因为那阳光太美好,美好到任何一点瑕疵都不堪忍受,又岂容成群结队的鬼魅作祟!于是这个14岁的少年突然焕发了无所畏惧的勇气,一下子从椅上跳起,用自己都想不到的声音大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成扇形包围着他的那些成年人,似乎都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重重地挫了一刀,齐刷刷矮了三分,就连面孔也都惊慌失措得阴阳不定。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呼延云愤怒地说,“我明明看到那几个男生欺负周颖,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打闹,就是想侮辱一个女孩子,你们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高昂和李琰他们平时打骂同学,赵峥和章铎当着班长不但不管,还跟他们一起做坏事,这些你们都没有看到吗?听你们说的,好像一切过错都在我和周颖身上似的,我没有及时报警,我想打击报复赵峥,周颖也是因为脑筋不大好故意诬陷高昂他们——你们怎么能这样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办公室一片死寂,然而也就死寂了大约三秒钟,一个警察冲上来就扇了呼延云一记耳光,把他打倒在地上!

这一记耳光和平时挨的小流氓的耳光,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刹那间,被直接扇中的左耳火辣辣一片疼痛,眼前是一片七扭八歪的小腿,把原本璀璨的阳光踩得稀烂。

“操!”那个警察还要打,被几个老师拦住了,于是他瞪着呼延云破口大骂,“你个小逼崽子,你丫说谁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呢?!”

“消消气,消消气,别跟学生一般见识!”教导主任说,“这学生比较偏激,比较偏激。”

一阵喧哗后,一切恢复平静,阳光和见不得阳光的嘴脸都突然消失了。呼延云站在黑黢黢的楼道里,仿佛站在一个竖起来的井底,厚厚的井壁后面,响起了放学的铃声,铃声空洞而漫长,绞索一样没完没了,等到它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又余韵袅袅地在耳鼓里继续回荡,一切都显得那么乏味和无聊……就这么算了吗,就这么算了吧!

下了楼,到自行车棚里取了车,往家慢悠悠地骑去,脚板机械地踩划着踏板,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至于当高昂等一群小流氓骑着车把他团团围住时,他还没察觉……

察觉到时,已经太晚了。

小流氓们用自行车把他围在路中间,每人都用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搭在车梁上,歪歪扭扭的,望之如乱坟岗上的一圈松树。

“你自己说,今儿这事儿怎么办吧?”高昂吊起眉毛,笑吟吟地说。

呼延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看到了他身后站着一大群人:罗老师、年级组长、教导主任、章副校长,还有那两个警察……直到这时他才醒悟,原来他面对的是一座他无论如何也撼不动的大山,14岁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和绝望。

“问你丫呢!”李非朝他的自行车狠狠踢了一脚,“是交钱还是挨揍,你自己选,反正不让你小子出点血,你也不会长教训!”

钱是没有的,家里每个月给他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可能喂饱这群野兽,而且如果他们发现在你身上有利可图,那么类似的敲诈会没完没了,既然如此只能跟他们搏斗了,虽然自己只有一个人,但是如果豁出去这辆自行车不要,拼死打斗一场,未尝没有逃脱的可能……问题是,就算今天侥幸逃脱了,明天怎么办?后天怎么办?他还能继续来学校上学吗?纵使是转校,这些校园流氓像藤条上的倭瓜一样,都是串通一气的,到哪里才能彻底摆脱他们的纠缠呢?

这么想着,他出了一身冷汗。

野兽们已按捺不住捕猎的欲望,他们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呼延云,教导处让你马上回学校一趟!”

所有人都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竟然是刘新宇。

高昂不禁嘬了嘬嘴唇。在班里,以高昂为首的小流氓们几乎欺负除他们小团体外的任何一个同学,却唯独不敢招惹刘新宇——准确地说,他们招惹过他一次,就一次。

那是有一天课间,刘新宇正在座位上预习下一节课的功课,后脑勺突然被“啪”地重重打了一下,抬头看时,高昂从他座位边跑过,回头狞笑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丫眼睛挖出来”,接着小流氓们一个个从他座位边跑过,于是他后脑勺又挨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