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夜(第3/5页)

刘新宇长长地出了口气。

“永远不要为表象所迷惑。”呼延云说,“仔细分析一下老段的话,就可以发现,他说的是两种语言。”

“什么?”刘新宇有点听不懂。

“在没开灯以前,也就是他用枪指着我时,说的那番话充满了愤怒和狂躁,说文雅点儿,那叫‘直抒胸臆、本色示人’;而开灯后他像变了个人,一个异常冷静、理性,每个字都用得准确、到位,好像话剧演员在背诵台词一般。”呼延云望着刘新宇,“你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刘新宇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

“两种语言,两种表述方式,说明什么?说明老段的前后不一致,前者是自然流露,而后者是刻意而为!”呼延云说,“他想激怒我,他想用那种阴阳怪气阴毒异常的语言让我对他留下这样的印象:他邪恶至极,他凶残狠毒,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想让我反击,让我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贸然出击,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和他的缠斗上—但是他的眼睛暴露了他的真相:他的眼睛,没有看过对彼岸的风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刘新宇有些困惑。

“看过《所罗门的伪证》吗?哦,对了,你很少读推理小说,那是日本作家宫部美雪的杰作,里面有一句‘他有一双看过彼岸风景的眼睛’,说的是那种亲眼见过或亲手实施过杀戮的人,他们已经亲身体验了跨过生死边缘的感受,他们驾驶的人生之舟突破了‘人性’的此岸,而看到了唯有魔性才能启迪的彼岸。”呼延云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自言自语,“但是段新迎,他的眼睛里,虽然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但是我依然能感到一些热度,而看过彼岸风景的眼睛不是这样的,那样的眼睛不但没有热度,连冷度都没有,完全是一种无机物……可是香茗的鉴定报告中,却分明告诉我,要对段新迎加以绝对地提防,这是为什么?难道香茗没有看透老段的本质?不,这不可能,香茗何其睿智,我能看透的,他也一定能看透,那么,他是在提醒我……难道他是在提醒我,不要被一双还有余温的眼睛欺骗?”

呼延云站在窗口,扬起头,望着对面楼宇段新迎家黑洞洞的窗口,双眸充满了困惑。

“呼延……”刘新宇来到了他身边,并肩而站,“我很高兴,你没有被老段牵着情绪走,姑且忽略香茗对你的提示,你觉得,老段想激怒你的原因何在?”

呼延云说:“我也在想这个,他激怒我的目的是什么?和他打一架?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毫无意义。督促警方加强对他的监视?我觉得他应该清楚,一来几次狙杀于文洋不成之后,他早就成了警方特别关照的对象,二来我不可能要求警方加强监视力度,还有就是……”

呼延云陷入沉默,好像思维的快车突然爆了胎。

“我注意到老段最后那一句话。”刘新宇说,“他说‘那,我就不接近他好了’。”

“嗯。”呼延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这句话,“意思是,他不需要接近于文洋也能置之于死地?”

两个朋友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瞳孔里皆是漫天大雾。

“这怎么可能做到呢?”刘新宇摇了摇头,“除非——”

“除非——”呼延云说,“他还有一个助手。”

“这恐怕不大可能吧。”刘新宇想了想,“这几天咱们观察的,除了他那个截肢的老爹,没有什么人和他特别接近过了啊……”

“等一等!”呼延云突然按住了刘新宇的手臂,然后抬起右手,手指指着窗外,“你看,那个人是谁?”

刘新宇向窗外望去,由于室内开着灯,玻璃窗反光的缘故,看不大清楚,靠着路灯的照耀,依稀可见是一个中等个头的汉子,远远地迎着段新迎跑了过来。呼延云转身大步走到屋子门口,把灯关上,又走了回来,这下子,顿时看清了许多。

离着这么老远,看不大清那个人的容貌,但是可以发现,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材很壮实,胳臂腿儿都像小檩子一般,所以步履迈得很扎实,每一步都像要在地上踩出一个坑似的。

他走到段新迎的面前,点了点头,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递给了段新迎,由于塑料袋是半透明的,所以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和段新迎说了几句,就偏头看了看呼延云和刘新宇租住房间的窗户,然而又很快地扭过头,因此依然没有看清他的相貌,就转身走了,而段新迎也迅即走进了自己所住楼的楼门。

“这人是谁?”刘新宇看了看手表,“这么晚了还来找老段。”

“除了他是个保安,这么短的时间,我看不出别的。”呼延云说。

刘新宇虽然习惯了他的推理能力,仍不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步伐受过训练,但是又没有军人那么规范,显得笨拙,见到段新迎之后点头时脖子过于僵硬,当然主要还是他的靴子,天气这么热了还穿着高帮厚皮靴,又有着钢筋水泥的胳膊,恐怕我只能猜测是保安了——而且是在某个高档场所工作过的保安。”

在刘新宇钦佩的目光中,呼延云继续喃喃自语:“当然,这没什么,真正让我惊讶的,倒是那个塑料袋——”

“你是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刘新宇问。

“对于一个包裹,大部分人只关心的是包裹里面有什么,而推理者关心的是提包裹的那只手。”呼延云一笑,“你没发现,那个保安——姑且假定他是一个保安,他递给段新迎塑料袋的顺序有问题吗?”

刘新宇不由得“啊”了一声,可是“啊”完之后依旧一脸的茫然。

“你想想,我们见到一个人,是不是先寒暄再递东西?很少先递东西再寒暄。如果是后者,一般来说,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快递,另一种是双方实在太熟悉了,熟络到可以先办事再说话,当然也存在第三种可能:就是电话先联系好,见面以交递货物为主,但这与第二种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一样的前提,那就是双方足够熟络。”呼延云说,“可是,以我们这段时间调查和监视的情况来看,老段出狱时间不长,在监狱时没有这么铁的狱友,出狱后又很少社交,那么,这个熟人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我们才是要考虑——他递给段新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新宇重重地点了点头。

呼延云望着空无一人的窗外,思忖道:“老刘,我想从头开始……”

“怎么个从头开始?”

“今天的事情是个重大转折。此前,警方对于文洋身上的几次‘险情’只是被动应对,即便是前几天姚代鹏抓段新迎利用滑车谋杀于文洋的事儿,也只是姚代鹏的个人行为。而今天发生的一切,足以让段新迎明白,无论是警方还是‘民间力量’,都已经对他高度警惕,虽然他故作轻松,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他怎么能突破围绕于文洋建立起来的密不透风的防护网杀人,那么我依然要重复刚才的观点,他激怒我的目的是让我一刻不松懈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好声东击西,便于同伙展开行动。而迄今,我们对段新迎的同伙一无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