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第2/3页)

“好吧。”

她淡淡地笑了一声,又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真是要了命的漂亮啊。

盛赞又吻了她的额头,刚想要继续吻下去,却被她温柔地推开了。

“今晚,我还想一个人独处。”

明显是赶他出去的意思,但她都戴上了婚戒,盛赞也不再担心什么了。

他规矩地退出房间,临出门给了她一个飞吻:“晚安。”

田小麦再次靠在门后,将戒指放到嘴里轻轻咬着,难道自己就要嫁给他了?

可是,她又极度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十年前。

2000年的记忆,2000年,夏天。

周五,高考前留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凌晨时分,整个女生宿舍都能听到墙外的吉他弹唱,小麦流着眼泪趴在窗口,直到秋收的歌声越来越微弱。

忽然,管理员闯入寝室,命令所有人回床睡觉,又把窗户重新关紧。

钱灵搂着不住战栗的小麦,两个人一同流泪到天明。

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小麦听到几个男生聊天——

“昨晚,那个鬼嚎得我没法睡觉!”

“你不知道吧?后来,那小子想要翻墙进来,结果被值班的门卫痛打了一顿。”

“打得好!我也想揍他一顿呢!”

几个男生说话特别大声,似是故意要让小麦听到。

她愤怒地抓起书包冲出去,却被班主任老师在门口拦住。

“老师,求求你了!我只想去看他一眼,只要五分钟,好不好?”

“不行!”班主任像典狱长,板下面孔命令道:“哪也不准去,给我回教室!”

小麦却怎么也听不进去,她绕过老师跑出教学楼,向着学校大门狂奔而去。

身后响起班主任的尖叫:“快抓住她!抓住她!别让她跑出去!”

就像在公交车上丢了钱包,狂喊群众们要抓住小偷。

小麦穿过开满鲜花的园林,爬过空旷无人的足球场,袜子和裙摆上沾满泥土,扎马尾的皮筋也掉了,头发如瀑布倾泻在脑后,像一个公开越狱的囚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住她。

然后,就在她冲到校门口的时候,却被魁梧的门卫紧紧地抱住,如同抱住一只小鸡,任凭她如何拼命地挣扎叫骂,都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好几个老师冲了过来,两个抓手两个抓脚,小麦的身体完全横了过来,像被绑在十字架上,硬生生地抬回了教室。

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小麦披头散发地沉默着,衣服和裙子早已弄脏,像古井里爬出来的贞子,她双目凶狠地低沉下来。老师们上课也感到害怕。连钱灵都不敢和她说话,同学们纷纷远离她,似乎谁靠近都会惹上一股怨念。

下午,最后一堂课上完,所有高三学生都要回家——他们将在家里复习一个星期,迎接决定命运的高考。

田跃进坐着警车来到学校,从老师们手里接过女儿,看到她那副可怕的样子,班主任抢先解释道:“这孩子还想着对面的小流氓,老田你回家可要继续管好她,千万别再让她溜出来了!”

“谢谢!”

他像抓犯人一样,把倔头倔脑的女儿关进警车。

驶出校门的刹那,小麦转脸看着马路对面,小超市里只有店主大叔一人,没看到秋收。

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车子飞快地远离学校,远离空旷的南明路,远离这片郊外的荒野。

回到市区家里的时候,她的眼泪差不多也流干了。

田跃进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说,他能做的只有老本行——看管犯人!

第二天,上海下起多年罕见的暴雨。

在这高考前复习的关键一周,老田向局里请了事假,这也是十几年来破天荒第一次。领导爽快地批准了这个请求,反正女儿高考一辈子就一次,慕容老师的命案暂由其他人负责。

老田在家里多装了好几把锁,从里面把大门反锁起来,钥匙都在他手中,没有钥匙就没办法出门——学校是监狱,家里仍然是监狱,这是比死刑更要命的惩罚。

父亲二十四小时守候在家,一切吃的喝的全由亲戚送来,整个家族出动为她的高考服务。小麦却是心乱如麻,几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想到秋收就忍不住大哭起来,索性逼迫自己不要再想,打开书本复习功课。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高考成绩没问题,收到第一志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就可以再回去找秋收,他们仍然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于是,她有两个星期没有再见秋收。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天。

酷热的七月。

重获自由的小麦,虽然不知道分数多少,但预感成绩还不错,父亲重新投入了案件,不会再像对待罪犯一样看着她了。她再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女大学生那样,忐忑不安地坐上了公交车。

回到南明高级中学,学校已彻底放假,大门紧闭宛如坟墓。

小麦不想再走进这道门,她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独自穿过寂静的南明路——那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就像茫茫沙漠中的绿洲,辽阔大洋上的岛屿。

可是,小超市的铁门同样紧闭。

大概是因为暑期的缘故,没有学生因此也没有生意了——她在外面用力拍打着喊道:“喂,有人吗?秋收!秋收!”

几分钟后,店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她把眼睛贴着玻璃向内看去,却发现所有货架都是空的!收银台上也是什么都没有!好像整个小超市一下子被搬空了。

小麦焦急地站在店门口,一个钟头过去,却见不到半个人影,烈日暴晒下她几乎中暑晕倒。

她知道附近还有居民区,便带着浑身汗水走过去,总算找到了居委会。

秋收家的小超市,也是这里唯一能买到东西的地方,居委会阿姨们都认识店主大叔。

听说小麦要寻找秋收父子,阿姨们长吁短叹起来:“小姑娘,你不知道?他们家破人亡了啊!”

“啊?”

居委会阿姨娓娓道来——就在小麦离开学校不久,秋收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店主大叔焦急地四处寻找儿子,几天后的暴雨之夜,他在南门路上被一辆大卡车撞死了。少年至今仍然无影无踪,店里遭到一伙流氓洗劫,还是居委会帮忙给小超市关的门。

小麦一句话都没再说,顶着烈日回到小店门口,站在树荫下等待她的秋收。

从上午等到傍晚,不知流了多少汗水,直到夜幕完全笼罩了她,泪水才汩汩地流下来。

深夜,她回到家里,又抱着枕头哭到天明。

2000年的暑假,田小麦再也没有见到过秋收。

后来,她又去过几次南明路,发现小超市已被其他人盘下,人们已忘了那对来自西部乡村的父子,似乎他们从没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