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闯入者

克洛基希尔的那栋房子依旧闲置着。现场勘查队收工后,把钥匙交还了石头街办事处,但房东似乎并不急于寻找下一位租客。勘查队撤离时扯下了警戒线,一截截蓝白格子的废胶带钩在灌木丛中,随风飘扬。胶带两端被劲风吹得支离破碎,唯有些许只言片语尚能勉强辨认,如“警方封锁犯罪现场。切莫靠近。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等。不过,反正也没人要看。巡逻车差不多每天都顺路前来检查下各个门锁,看看窗子有无破损。除此,这幢房子便算荒废了。

草坪,自去年秋天就再没修剪过,一众田鼠丘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与新发的雪花莲一并挤簇在偏僻的角落里。日薄西山之际,野兔们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爬过树篱,不时抽动鼻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提防着来自猫狗或人类的威胁。确认四下皆寂后,它们才冒险跑得更远些,一路啮噬青草、啃食花圃中任何可以下肚的东西。这里似乎成了一片崭新的乐土,成了这个冬末里一桩幸运的发现。越来越多的兔子钻出了洞穴。一只白鼬旋即而至。它撕裂了一只小雌兔的喉咙。她的皮毛、鲜血和累累白骨染污了草坪。

这是发生在这座宅院里的第二桩命案了。凶手心满意足地悄然离去了。

其后,这群兔子更若惊弓之鸟了。它们待在自己的逃生路线旁,时刻保持警醒。一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用脚咚咚跺地,然后仓皇而逃。所以狐狸几乎没怎么看见兔子的踪影,它一味地围着一扇扇门扉来回嗅探,像狗似的标记自己的领地。它听见草丛中传来一只田鼠鬼鬼祟祟的窸窣声,几个垃圾桶里也听得老鼠吱吱乱叫,它们长期在此寻食,桶里早就搜刮一空了。老鼠顺着卫生间的窗户爬进了屋,那里一度是家猫的出入口,狐狸见状却没有跟上去,换作是人倒可能钻窗进去。老鼠们遂开始探索新大陆,在此繁衍生息。

距房子约50米开外的小路尽头是一条公路,路上的车辆接连疾驰而过。在人们晨起上班或是日暮归家的繁忙时段,每分钟都有一两辆车出没;入夜后则变得车少人稀。甚至早在午夜降临以前,有时连续五分钟路上都没一点动静。12点一过,这种沉寂便更深更久了。一群刺猬正横穿公路,中途又停下来挠痒。猫头鹰悄无声息地滑翔林间,留意着柏油路面,那儿冷不丁会出现田鼠拔腿狂奔的身影。远处传来一辆车的嗡鸣,那低低的鸣响愈来愈近。野生动物们骤然绷紧了神经,屏息等待着。车子终于现身了,匆匆闯入视野,旋即一掠而过。一阵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在车灯的光锥中跃动了两下,转瞬便被吸入了黑夜的暗窟中。寂静又缓缓回归。

还没等男人接近,那些兔子就远远听到了他的到来。农舍里的狗先吠了起来。它叫了两声,声音短促而尖厉,惹来了农夫的谩骂,随即住了嘴。但即便相距近一里地,兔子们也听得一清二楚。它们竖起耳朵,前肢离地站了起来,静静等候着。果不其然,又有了更多动静。树枝啪嗒断裂,树叶沙沙作响。起初还很遥远,但的确正在逐渐逼近。待来人还有百米之遥时,它们跑了起来。再50米后,兔子便已散尽。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男人,取道左右两侧,飞快地奔回了树林边的兔窝。而他的身影则恰好从那片林子中显现出来,夜晚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为人类独有的气息,伴随着粗重的呼吸、踩在泥地上拖沓的脚步声以及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短暂地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路,而即便在此之前,他散发的光芒在那群兔子的感官中早就如灯塔般耀眼了。

他笨拙地翻过围栏,老鼠也听到了他的到来。他的夹克被铁丝网勾破了,它们听见了他的咒骂,赶紧奔回各自的巢穴,藏身在橱柜里或床底下,要一直藏到他最终离开、警报解除之后。

它们根本没想过他会和自己一样,从卫生间的窗户爬了进来。它们没想到他那支手电筒的光束竟会照进自己的藏身之所,他逐一开门检查,它们的宝贝幼崽惨遭荼毒,他的靴子、棍子、污秽的咒骂,一切都可怖得发指。它们没想到最终得以逃命收场,成群结队地夺窗而出、奔过草坪,一头钻进森林,回到了它们原来的家。

留下男人独自在空屋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