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庭抗礼(第3/5页)

显然,那汉子已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自个儿也提快了脚步,故意找人多的地方挤。三下两下,便混入人群中没了踪影。

跟丢了那汉子,冯慎暗暗心焦,沿街盘桓良久,终未再寻得那汉子行迹。又找了好一阵,冯慎只觉口干舌燥,见一条僻静的巷中开着家茶水铺,便打算进去歇歇脚。

不想刚迈入铺中,迎面便疾疾过来一人,冯慎没躲开,与他撞个满怀。吃这一撞,那人身子一趄,头上苇笠没戴牢,“啪”的掉落在地。

待冯慎看清后,不由得大喜。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眼前这人,正是他苦苦找的那个矮小汉子。

那汉子嘴里“叽里咕噜”一声,也不知骂了句什么。可当他一抬头,认出了冯慎模样,脸色骤变,从地上拾起苇笠就想走。

“慢着!”冯慎将胳膊一横,阻住汉子去路。“你是什么人?”

“跟你的……关系没有,”那汉子面沉似水,说话极其生硬。“请让开!”

冯慎动也未动,“不讲清楚,便休想离开!”

“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吃,”那汉子目露凶光,手掌按在了腰间。“让开!”

冯慎冷笑道:“我要是不让呢?”

那汉子没作声,猛地撩开汗褟,掏出支短枪来对准了冯慎。

“哼,”冯慎颜色未改,“你果然有古怪。”

茶铺里的小伙计见了这架式,早吓得两腿发软,傻在原地,不敢上来劝。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只听楼梯上“噔噔噔”几声,一个胖大的身影冲了下来。

“哎哟!这怎么话说的?放下枪放下枪,那小哥是我相识!”

“曾三爷?”冯慎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一言难尽啊”,曾三转朝那汉子道,“您冲我的面,先把枪放下吧!”

那汉子依言,垂下枪口,冷眼瞧着冯慎。

“三爷”,冯慎一指那汉子,“这人鬼鬼祟祟的,是个什么来历?”

曾三赶紧道:“冯兄弟你放一百个心,他绝不是什么歹人!”

“是吗?”冯慎道,“可三爷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觉……”

曾三追问道:“感觉什么?”

冯慎微微一笑,“感觉你们定是有事瞒我!”

“冯兄弟,你这理儿挑的对!”曾三一跺脚,“咱们是换命的交情,瞒谁我也不能瞒你啊。不过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先放他走,咱哥俩楼上说。”

冯慎头一摇,“事情没问明白,这人还不能放。”

“兄弟,你就信老哥一回!”曾三急道,“之后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要那会儿还说不清楚,老哥情愿让你拿下大狱!”

“三爷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再强拦,倒有些不通情理了”,冯慎身子一让,冲那汉子道,“罢了,你走吧。”

“哼”,那汉子收起枪,气呼呼地走了。

曾三摸了块碎银,扔给一旁小伙计。“这里没别人,就你小子在。要敢出去乱嚼舌头,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小伙计点头连连,“小的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瞧见……”

“知道就好,”曾三朝冯慎一邀,“兄弟,咱楼上请。”

刚进二楼雅间,曾三便将房门关闭。冯慎在桌前一坐,问道:“三爷,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那人算是个新主顾吧……”曾三替冯慎斟杯茶,“与我有点……嘿嘿……有点生意上的交际。”

“佩服啊”,冯慎道,“才这几天,三爷的买卖就重新支起来了?”

“全靠朋友帮衬,”曾三笑道,“又多借了些本金,弄起个小本生意……”

“三爷谦虚了,”冯慎道,“你那生意应该不小。”

曾三反问道:“冯兄弟何出此言?”

冯慎道:“刚才那人苇笠掉了,我见他头蓄短发,脑后无辫,加上那怪里怪调的言语,我猜他应是个东洋人。三爷与东洋人都有买卖往来,那生意还能小得了吗?”

“哈哈哈……兄弟,你有双火眼金睛哪!不错,那人确是个东洋人,并且……”曾三说着,压低了声音,“并且还是他们日本领事馆的参赞。”

“还是个参赞?”冯慎奇道,“那他为何要做那副腌臜扮相?”

“这……”曾三犹豫一阵,才道,“得!老哥也不藏着掖着了。不过你知道后,千万别给外人透……这可关系着老哥的身家性命啊!”

冯慎道:“三爷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有兄弟这话,老哥也没啥好顾忌的了。”曾三又道,“那参赞之所以扮成那样,是因为怀里揣着‘宝贝’,怕被人盯上!”

冯慎一愣,“宝贝?什么宝贝?刚才我与他相撞,也未察觉他身上藏着东西啊。”

“那玩意儿不大,”曾三手指一比画:“也就个两三寸长短。”

“三爷,”冯慎道,“那究竟是个什么?”

“一枚周朝的青铜带钩,”曾三道,“我卖给他的。”

“那可是个老物件啊,”冯慎问道,“三爷从哪儿弄来的?是祖传之物?”

“嗐”,曾三一咧嘴,“什么祖传之物,老哥我前几天上赶着铸的,假的!模子里一浇,再做点旧,要多不值钱就有多不值钱!”

冯慎道:“三爷还有这手艺?”

“这不也是没辙了吗,”曾三苦笑道,“兄弟你不是问我现在做啥吗?这会儿该知道了吧?老哥我在造假呢!什么旧画、古玩、老把件……只要能混钱蒙人的,老哥我都做。”

“三爷,”冯慎一皱眉,“做买卖得讲诚信,你这……”

“兄弟啊,”曾三爷叹道,“老哥知道骗人要损阴德,可在这一行里,得另当别论哪。古玩这行,拼的就是个眼力。真真假假,全都在那摆着,自个儿眼力不济,能埋怨谁啊?再者说了,玩这个就是图个乐,好比买个元青花,你花再多银子,不也只能在宅子里摆着看吗?不当吃不当喝的,真假有什么两样?所以说啊,这真与伪只在内行眼中。行家识货,不可能在我这里花冤枉银子。但凡从老哥手上买古玩的,都是些附庸风雅的半调子。既然不懂行,那这真品、赝品也就无所谓了。那本《石头记》里不是有句话嘛,‘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啊。”

冯慎摇头笑道:“三爷这通‘高论’,还颇有几分禅机啊。”

“嘿嘿,”曾三道,“兄弟你这是在绕着弯儿损我吧?”

“岂敢岂敢,”冯慎道,“三爷,那日本人又是怎么找上门的?”

“是这样,”曾三道,“我造的那些假货,一部分送到琉璃厂去鱼目混珠,而另一部分,专为那些洋鬼子留着。我听说不少洋人都好搜集咱们的古董,可咱老祖宗代代传下来的真东西,能叫他们洋鬼子拿去吗?不能够啊!所以老哥就托关系跑领事馆,忽悠他们来买假货。就像今天这日本参赞,我用丁点儿大的小破烂,便狠宰了他两百两……嘿嘿,保全了咱们的真玩意儿,还能敲上几笔洋竹杠。多少且不说,把他们从咱大清国勒索的赔款,捞回一点儿是一点儿。嘿嘿嘿,兄弟你说,老哥这算不算为国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