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泥犁炼狱(第2/6页)

“嗐,之前常跟兄弟们打野味,没少捣鼓土铳子。”鲁班头说着,摇了摇从娄师爷那抢来的弹药袋,“那姓娄的虽不济,家伙什儿倒是挺全,这些够打十来发了。”

“鲁大哥,”冯慎提醒道,“咱们此次上山,当以打探虚实为主。不到万不得以,莫与那寺中僧人生起冲突。”

“老弟放心,这点我有数!”鲁班头把短铳重新揣好,“那伙和尚若有歹意,咱凭着拳脚自能对付。这把短铳子,主要为了防邪物。”

冯慎怔道:“邪物?”

“是啊,”鲁班头道,“对泥像之事,老弟不也是没拿准吗?我听说鬼怪最怕火器,到时候也甭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瞧着不对,就他娘的一铳子轰过去。嘿嘿……先提前装好,省得用时来不及。”

不觉间,二人已横渡错水,再往前去,便是延绵起伏的丫髻群峰。鲁班头大致估了个方向,引着冯慎继续前行。

飞驰在山脚之下,冯慎不时往远处打量。只见那岭间青黛披盖,山腰云雾罩遮,烟树苍柏,浓凝一派。若非林中那簇簇红枫,势必让人错感秋霜未至。其时日渐西斜,山风拂掠,便闻松涛浩荡。千梢晚摇,万针萧瑟,隐约有数翼翔沉,是为飞鸟颉颃。

“好一处结庐潜修的佳境,只不知这幽幽峰岭中,蕴蓄着血泪几多。”冯慎暗叹一声,兀自驭马不提。

沿途奔来,二人也见得不少丘坳上修有道家宫观,然无一不是蛛结尘蔽、荒草萋芜。路旁荆丛里,偶尔能瞧着件污秽皴皱的道袍,几只鼬鼠争嬉其上,早将那偏衽饰襞,撕扯成绺绺条条。

冯慎又是一叹,记起了村中婆婆之言。如今亲见这道门凋敝,想来那和尚赶跑道士之事,也多半不假了。

正思量着,胯下逾云一纵,跃过了横生在道路中的一根粗藤。冯慎没防备,上身被带的往后一仰,险些跌下鞍去。

“冯老弟,”鲁班头道,“再往前走,山势就越发陡峭,你可得骑稳当些哪!”

“嗯。”冯慎忙夹紧马腹,目视前方,不敢再度分神。

果如鲁班头所说,愈朝前去,路便愈是崎岖。行到后来,山道陡然弯拐,延伸至迎头一座巍峨的孤峰。抬眼望去,那峰仿佛受过巨斧劈砍,自顶往下裂为一线,谷罅浑然,屏隘天成。两侧峻岩突兀,宛如犬齿相错,将原本丈余宽的路面,生生夹成了羊肠。

二骑见状,也只得首尾相接、缓速慢行,一前一后地由谷口进入。

好在这峡谷不深,约莫一盏茶的光景,前路又豁然开阔。走出谷后,冯慎仍感喟不已。从此处登顶,皆经由这峡堑而过。若置于通衢大邑,此峡定成一处兵家必争的险要雄关。

“冯老弟,”鲁班头勒住马道,“咱们到了!”

“到了?”冯慎怔道,“怎瞧不见寺院模样?”

“离寺还早”,鲁班头伸手一指,“那寺建在山巅上,之前那伙和尚也是领到这里就没叫我们再跟着了。骑着马没法子爬,咱俩下来慢慢登上去吧。”

冯慎向前一望,果见岭间有一道蜿蜒石径。“那好,咱们这便下马。”

话音甫落,冯慎双足已踏在了地面上。见那径旁有株大树,二人便将马匹并拴其下。

方要拾级而上,鲁班头突然道:“哎,一会儿上去怎么说?咱就说是拜山的香客?”

“说香客恐怕是不成,”冯慎道,“上回在凤落滩,想必有不少僧人能记得大哥的相貌。”

“也是,”鲁班头苦笑着摸了摸下巴,“就算是换了打扮,我这满嘴胡子也还是扎眼啊。那怎生是好?这荒山野岭的,现刮也来不及啊!”

“有了,”冯慎指了指鲁班头颈下,“那些僧人不是送了一个桃符嘛,大哥索性就说是来还愿的。至于剩下的,就由小弟来周旋,咱们相机行事,料想也能应付过去。”

“着哇,”鲁班头喜道,“那可都瞧你的了!”

冯慎一笑,“好说。”

二人议毕,便沿着节节石阶开始爬陟。这丫髻山虽称不上是耸天凌云的崇山绝岭,可身处其中,亦觉层峦叠嶂、巍巍遥遥。丹崖飞岩若泻,削壁怪石横突,斜径孤悬类架,宛胜空陌云梯。阶除累列,不计千余,仰观有如龙蛇初腾,环骧徐绕、曲隐盘升,似欲拔地冲霄。

快近峰顶时,二人已是颈背见汗。石径尽头,毗抵一座拱檐牌坊。那坊基为须弥石座,辟成大小三个券门。坊后坡阶高筑,遥达不远处的山门殿。

“好家伙……总算能瞧见山门了,”鲁班头扶着柱壁,好歹将气喘匀。“这一通攀爬,可真他娘的费劲哪!”

“确实不易,”冯慎见状道,“大哥若是累得紧,那就稍微歇会儿吧。”

“不用,”鲁班头抬袖抹了把汗,摆手道,“那庙就在眼前了,不差这么几步路,咱接着走!”

冯慎再待开口,却听得林樾间忽然传来“沙沙”的响声。紧接着叶动枝摇,二人只觉面前一花,几条人影倏地跃将出来。

来者头顶溜光,皆着青灰僧袍,方一站定,便排展开来,将冯鲁二人阻在了台阶之下。

“嘿,”鲁班头道,“身手都不赖啊,才眨眼工夫,就刺溜钻出这么些个……”

“鲁大哥,”见这些僧人不苟言笑,冯慎忙向鲁班头使个眼色。他跨前一步,冲僧人朗声道,“善男马某,与大哥专程来拜谒宝刹,劳诸位引路,我等好入寺上香。”

岂料冯慎说完,那伙僧人动也未动,依旧死死盯住二人,面目如僵。

“喂!”鲁班头有些不悦,“聋了吗?跟你们说话呢!”

一名僧人指指嘴巴,又摇了摇手。

哑罗汉!?

冯慎心中一动,与鲁班头对望一眼。

“不是吧?”鲁班头连说带比画,“你们这么多人,就连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那伙僧人似明白了鲁班头的意思,皆将头微微一点。

“哼,果然是他们!”见诸僧身量不甚高大,鲁班头不由蔑道:“还‘罗汉’、‘金刚’,名头倒叫得响亮,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呢,就这模样的,也就能欺负下老实巴交的乡民了!”

“大哥无须多言,既然如此,那咱们自己进寺吧!”冯慎说完,又向着山门登了几阶。

几名哑罗汉身形一晃,呼啦围逼过来。打头僧人横臂一拦,又做了个请下山的手势。

冯慎料得会是这样,干脆昂头挺胸,与那僧人怒目相接。

那僧人双睛亦是不眨,一双毒辣的目光直扫冯慎。

“老弟,”正僵持着,鲁班头摩拳擦掌的顶了上来。“既然说不得,那咱就痛快闯他娘的!”

说罢,鲁班头便大手平推,想将打头那哑罗汉拨开。那哑罗汉冷哼一声,左掌倏出,朝着鲁班头颈间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