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代马依风(第2/7页)

听出肃王话中带着防范之意,川岛也不再强求,任冯慎等人点好兵丁,转朝塔院去了。

待进得浮屠塔,地面上的暗道口豁然映入众人眼帘。冯慎与鲁班头对视一眼,心下已然明了。

原来这地藏浮屠确是有七层,粘杆余孽为了掩人耳目,用砖堆土垒之法埋盖,而后在外面砌了石台,把第二层硬生生充装成首层模样。至于那地道入口,则置了个大蒲团予以遮挡,那会儿老僧正坐于其上,故而冯鲁未能察觉。

一名兵丁奋勇当先,顺入口跃进地道内,没出多久,便在下面喊道:“底下好多乡民!”

“别碰任何东西,我立刻下来!”伍连德说完,急急沿阶而下,几名兵丁也与冯鲁二人随后跟入。

冯慎见这浮屠塔算不上宽阔,还道地底必然拥窄,可一到下面,方知与自己所料大相径庭。底下为原塔首层不假,然恶徒们早把四壁扩挖,并立以桩柱支撑,筑成个厅堂式样。

地厅中几盏气灯尚未熄灭,隐约将里面的情况照出个大概。东侧设着数张条台,台上零七碎八地散着些器皿瓶罐;西首一排栅子围笼,十来个人躺在其中不知死活。

十来人中,男女老少皆有,那名老僧亦在其间。兵丁砸开牢笼后,伍连德径直奔入,翻翻这个眼睑,探探那个鼻息。

“怎么样老伍?”鲁班头急切问道,“还有的救吧?”

“现在还难说,我尽力而为!”伍连德从皮箱中取出几支针管,配以药剂依次给诸患注下。余人搭不上手,唯有在一旁默默暗祝。

冯慎在地厅内来回踱了几步,幡然醒觉。“不对!”

鲁班头问道:“怎么了老弟?”

冯慎道:“那凤落滩村户逾百,可这里仅有十数人,剩下的乡民去哪里了?”

鲁班头怅然道:“说不定都让恶徒给害了……”

“那也应该见到尸首”,冯慎道,“这寺地处高险,歹人断不会大费周折下山去抛尸。这样吧大哥,让伍兄留在这里医治,我们带人再去别处搜寻一下!”

出得塔院,兵丁便于各殿各堂内大肆翻找。此一番不比先前,一来是人手众多,二来是不再顾及,索觅起来大加便宜。然行伍中人急暴粗莽,东罗西闯的,难免将庙内物什砸毁不少,冯慎寻人心切,也没过多制止。

正搜着,不远处忽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人声嘈杂、众口哗然。

冯鲁转头一瞧,出事的正是那不佛殿。二人刚赶至殿前滴水檐下,几个兵丁叫嚷着出来。“冯巡检,你快去看看吧,里头可不大对劲儿!”

鲁班头心中一颤,冯慎却已快步入殿,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殿内散着一股怪味,闻起来好似腐肉混杂着药气。鲁班头皱皱眉头,暗道:“这不佛殿果真蹊跷之极,昨个儿香烟呛鼻,今日竟变得臭气熏天。”

再抬眼看去,地上歪着一尊泥像。那泥像摔得裂成几截,右膀的碎胎下,居然探出一只筋骨黏连的人手。

冯慎拨开众人,“这怎么回事?”

诸兵七嘴八舌,说是方才无心撞倒了泥像,结果便见了这一幕。

冯慎心中一沉,命人道:“快将这尊泥像的表层敲开!”

诸兵依言剥去胎泥,一具烂瘪的腐尸,慢慢露了出来。

尸首一现,满殿惊呼。冯慎一言不发,调头往殿角寻去。众兵丁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是呆呆望着。只见冯慎来到一尊泥像前,举掌用力撼摇。

鲁班头瞧得真切,冯慎所撼的泥像,正是那尊“食水婆利兰”,昨日来探时,自己还被它着实吓了一跳。

愣神间,冯慎已把泥像推倒在地,众人围去一瞧,碎胎中又赫然裹着一具尸首。

鲁班头目瞪口呆,“老弟……这……这……”

冯慎又悔又恨,“大哥,咱们又给弘智的鬼话骗了……昨日这泥像忽动,并非是因泥料干裂,而是这像中之人尚未死透,蓦然挣扎所致啊!”

鲁班头俯脸一瞥,但见那尸首肤色灰里透青,肌体虽已僵硬,可鼻眼却未凹陷,果真是新亡不久。

鲁班头打个寒战,朝四下一顾。“难不成……这殿中所有的泥像里……”

冯慎缓缓地点了点头,切齿道:“怕是如此……居然将害死的乡民制成泥像,那伙贼人当真是丧心病狂!当时殿中大量焚香,应是为了遮盖药气腐味,眼下香烛已熄,故而便掩饰不住了。唉……乡民无辜被残害,尸身还惨遭这般作践……弟兄们,快把阖殿的泥像毁去!”

“是!”

兵丁们悲愤填膺,动手敲剥众像,殿中呼喝喧阗,登时泥溅尘扬。一尊尊塑像倒下,一具具尸骸露出。有的窍溢黑血、皮现紫斑,还有的肉烂若糜,面目糊然难辨。更有甚者,早已朽成了骨架,只存一团如糠枯发,胡乱黏附在蜡黄的颅顶。

在场的官兵,不少都亲历过砍杀恶战,眼前的触目惊心,使得他们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昔日那流血漂橹、伏尸遍野的残酷场面。

绕殿粗点了一遍,泥像竟逾百余。众人衔悲茹恨,俱颤抖着双手,清理着面前狼藉。

此时塔底地厅内,幸存民众虽无人醒觉,但呼吸皆趋平稳。唯恐药力不及,伍连德又写张字条,着人火速下山购备所需之物。好在官军采办便利,又加之厅中仪器现成,没到半个时辰,伍连德便配出了疗辅药剂。

伍连德心有挂念,待万无一失后,便让几名兵士守着诸患,自己又急冲冲赶往前殿。

刚出塔院,正遇上抬尸的兵丁,伍连德打了个突,忙去找冯慎等会合。

死尸陆续从不佛殿里运出,没一会儿便将前殿的空地停满。望着这堆垛般的尸骸,肃王眼中似要冒出火来。他胸口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川岛!你说怎么办!?”

川岛拭了拭额前冷汗,强颜道:“惨绝人寰……这伙粘杆余孽当真是该死……”

“该死的现在也没活着!”肃王怒指众忍,“本王问的是他们!”

事情到了这步,川岛也知众忍绝无幸理,可他不甘就此放弃,妄图争得一线转机。“王爷请息怒,这群浪人贪图富贵,这才被那粘杆恶徒蛊惑……似这般不成器的宵小之辈,何须王爷劳神发落?一会儿我将他们押回驻地,该上刑上刑,该拷问拷问,绝不偏袒姑息!”

“哼哼,那倒也不必!”肃王冷笑道,“本王闲着也是闲着,就替你们代劳了吧,省得让你们落个‘同族相残’的恶名!”

“王爷……”

川岛还欲说,冯慎打断道:“届时将这伙浪人正法,川岛先生若有兴趣,大可一同来监斩。”

川岛恨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冯巡检何苦咄咄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