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巧言令色(第2/4页)

这王老掌柜,是个鳏夫。儿子还没成人时,老伴便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怕儿子受屈,王老掌柜也没再续弦,就这样守着一爿祖产开了家客栈。由于王老掌柜悉心经营,没过几年,客栈便商来贩往,十分红火。不敢说日进斗金,可每天都有活钱入账。

日子过好了,王老掌柜对儿子更加地上心。衣食起居,无一不是亲自照料。待到儿子大些,王老掌柜便送他去念私塾,还央先生起了个学名,唤作王文进。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王文进业有所成,进了学,有了生员的资格。王老掌柜也不胜欢喜,琢磨着王家不定这一代能出一个官宦人物,那就真是祖上积德了。王文进不好嬉游,日日在家攻读诗书,专等几年后的北闱乡试。小康之家,父慈子孝,倒也其乐融融。

约在前年,客栈里来了个女子。说是老家闹瘟灾,人都死绝了,只剩她无依无靠。实在没了生计,那女子想起爹娘生前曾经讲起过,她有个远房表叔在京城,于是便要着饭,一路打听过来。辗辗转转,费尽周折,这才找到了悦来客栈。

对于这房远亲,王老掌柜却是印象模糊。可见那女子悲苦,倒动了恻隐之心,也没细问,便认下了这个表侄女。

这女孩生就的水灵,吃穿一精细,人越发滋养得娇嫩无比。她二八年纪,朱唇粉面、明眸皓齿,不光会做针织女红,还打得一手好算盘。时日一久,柜上活计也接得起来。王老掌柜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对这个侄女,更加地疼爱。

王老掌柜琢磨:这表侄女出落得如此出众,而王文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不如将两人凑成一对,你恩我爱,亲上加亲,倒是一桩上好姻缘。

心里盘算好,王老掌柜想先探探表侄女口风。表侄女一听,当即臊得两腮绯红,埋着头半晌也没作声。

倒是王老掌柜有些心急:“好侄女,成与不成的你给句痛快话。你与进儿都是我手心肉,倘若觉得委屈,叔绝不强求,咱就当没这事儿……”

那侄女忸怩半天,吐出句“任凭叔父做主”后,便捂着脸,羞答答地跑入闺房去了。

王老掌柜一看这样,便明白了侄女的心思,喜滋滋地跑去同王文进说了。

王文进一听,同样欣喜异常。表妹貌美德贤,他早已心生爱慕。眼下要结为连理,又岂会不肯?于是乎,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由王老掌柜出面,选好日子,订下了这门婚。

消息传出,客栈里头就忙活开了:有去打首饰的,有收拾嫁妆的,有置办衣裳的。都准备停当后,就掰着手指数日子,盼着婚期来临。

眼瞅着这大喜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王掌柜一家只顾着欢喜,却不知祸事也如影随形。

那天晚上,王家大排婚宴。王文进心情畅快,便贪杯多喝了几盅。几番酒敬下来,王文进觉得头晕腹胀,便摇摇晃晃地跑去后院解手。

可王文进这一去,就再也没见着回来。众人吵吵嚷嚷,不曾留意,王老掌柜却放心不下。他寻个由头,从酒桌上抽身出来,去往后院一探究竟。

刚踏进后院,王老掌柜便傻了眼。只见王文进躺在地上,紧紧捂着裤裆,痛苦地滚来滚去。

“进儿!你怎么了?”王老掌柜一把将儿子扶起,急得直掉眼泪。

可王文进满头大汗,疼得根本说不出话。

见儿子紧捂下身,王老掌柜赶紧去摸。岂料一把下去,王老掌柜的心里面却“咯噔”一声。

手里怎么黏糊糊的?!

趁着月光一瞧,王老掌柜的心“唰”就凉了半截。掌中,竟然满是刺目的鲜血!

王老掌柜顾不了许多,慌忙撩起儿子衣襟验看。只一瞧,王老掌柜便当场惊蒙了。

王文进股间血污横流,阳根齐茬断掉,一对春袋子,也被生生扯开!

洞房花烛夜,竟出了这档子祸事,这让王老掌柜怎不吃痛?若传扬出去,王文进怕是不能做人了。

王老掌柜强压着惊惶和悲痛,没敢作声。他定了定神,扶起王文进,踉踉跄跄地穿过花厅。

得亏新人衣裤皆红,众宾朋也喝得酣醉,乱哄哄的,谁也瞧不清楚。见新郎官死闭着眼,不少人还凑上来嘻笑,问醉成这样,还怎么洞房?

王老掌柜只得苦笑硬撑着,一一圆过去。

当疼晕的王文进被送入内室,王老掌柜也累得虚脱。听动静不对,新娘子顾不上礼数,一把掀了红盖头。手忙脚乱地把王文进扶上床,王老掌柜这才跟儿媳妇道清原委。新娘子一听,急得泪珠子洒滚出来,也不知怎么办,只是呜呜地哭。

王老掌柜在屋里翻了翻,找来些金创药,扒下儿子衣裤,便赶紧涂抹。这会儿,那血都凝得差不多了。药力再一使劲儿,没多久血便止住。性命虽没了大碍,可王文进那话儿,却算是废了。

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要真传出去,那街坊四邻,少不得要指指点点。王文进年少气盛,一旦受辱不过,怕会生那寻死的念头。所以,王老掌柜不敢请大夫,只得把这事捂下。

怕外头宾客起疑,王老掌柜也没敢多待,吩咐儿媳妇暂且照料,自己强颜欢笑,把一腔苦水硬生生咽下,来到花厅。王老掌柜推杯换盏,一直陪到客散,这才失魂落魄地转将回来。

这会儿,王文进醒了。得知自己成了阉人,便抱头痛哭不止。王老掌柜与儿媳生怕他想不开,一面在床边死守,一面涕泪纵横。

约半个时辰,王文进哭得没了力气,喘了半天,这才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诉出事情原委。

原来,王文进酒多尿急,在后院等不及跨入茅房,便扯开裤腰就地解溺。正放着茅,竟不知从哪里蹿来一只小兽。那小兽怪叫几声,奔着王文进张口便咬。王文进躲闪不迭,被那小兽扑倒。下体一阵剧痛,便人事不知。醒来后,已然成了这般下场……

后院尽是高墙,也不曾养着猪犬,怎会有什么凶猛小兽?王老掌柜悲痛欲绝。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却糊里糊涂丢了命根子。一时间,也不知拿什么话去宽慰王文进。

瞧着半死不活的儿子,王老掌柜心在滴血。倒是儿媳妇哭够了,反来劝了王老掌柜一番。

儿媳妇那双杏眼,已哭成烂桃般,王老掌柜心里,更是一阵闷堵。这又是儿媳,又是侄女,如何不叫人心疼?年轻轻的瓜都不曾破,便守上了活寡。

原指望小两口如胶似漆,宴尔之夜共赴云雨,他王老掌柜,也好早点抱上胖孙子。这下一来,老王家就截到王文进这辈了。没了传继的香火,将来到下面去,跟列祖列宗怎么交代?

三人各自伤心,各自哀愁,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