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盲叟托孤(第4/4页)

于是,二人又在附近打听了起来。可由于刚才鲁班头那番折腾,那些个卖艺的都谨慎了几分,生怕一个不留神,再让自个儿摊上官司。所以,冯慎和查仵作打听了半天,也没几个人愿意多说。

后来,还是听一个练杂耍的小孩说,昨个在永定门外瞧见一个耍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冯慎他们要找的人。

冯慎一听有了眉目,刚想接着问,没想到那杂耍的班主赶了过来,一把将那小孩拉去,喝叱他胡乱说话。

冯慎见艺人们都不愿多说,自然也不好强求。好在有了个大体的寻处,所以他便同着查仵作一起,打算先去永定门外找找。

二人离了天桥,便一直往南走。看情况,那赖青定是出了城。一旦他逃离京畿后潜入外地,再想着追捕,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事不宜迟,冯慎和查仵作忙抬腿往前赶。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追到城外的木樨园。

这木樨园在城郊,比不得城内热闹。追了这大半天,二人是又饥又渴。冯慎四下里一望,发现不远处的官道上搭着个棉布裹盖的茶棚子。

那茶棚子多半是附近的农户搭的,做些面糕、点心之类的吃食,供来往行人歇脚。这会儿,冯慎和查仵作肚里也空了,便打算进去吃点喝点、垫垫肚子。

二人来至棚子里,那守棚的老妇慌忙出来招呼。见那炉上蒸着一屉肉馒头,冯慎便让老妇拣那皮薄馅大的送上来。

老妇答应一声,去炉上准备。冯慎和查仵作便在棚里座头上落了坐。

既是简搭的草棚,自然免不了透风撒气。坐了一会儿,查仵作便嚷着脚冷,又叫那老妇沏壶热茶过来。

那老妇先将肉馒头呈上,转身放茶沏水,连壶带盏一并送到二人桌上。

查仵作也没跟冯慎客套,拎起那茶壶给自个儿先倒了一杯。茶汁一出,满杯里漂起了茶叶末子。

“冯少爷您瞅瞅,”查仵作一皱眉,道,“这茶渣子都快盖过杯面了,给咱们上的是‘高碎’啊!”

“这种地方能喝上口热茶,查爷就知足吧,”冯慎倒是不在乎,他吹了吹漂在杯面上的末子,呷了一口,“还算有点茶味。”

“您倒是不挑……”查仵作摇头叹道,也不再抱怨,抓过一个肉馒头来啃嚼一口。

冯慎笑笑,也不多说,同查仵作一起开始吃将起来。

说到这高碎,也唤作高末儿,无非就是些茶叶碎渣儿。老年间,那新茶叶下来后,种茶人都要拿着筛子滤上几遍。那叶肥芽嫩的,送到茶铺里去卖,剩下的那些散屑末子,也不舍得扔,都用瓦罐盛了,低价卖给手头上不宽裕的穷苦之人。平日里,查仵作之类的公人,喝的茶叶还算讲究,自然会觉得那高碎生涩碍口。不过,这家的肉馒头倒是料馅十足,故那冯查二人吃的很是香甜。

几个肉馒头下了肚后,感觉身上有了点热乎气。见吃得差不多了,冯慎便活动了下腿脚,朝着棚外极目远眺。

这木樨园一带,种了不少苜蓿。苜蓿耐寒,是那极好的草料。这附近驻扎着的丰台大营里,都从这地方运料回去饲养战马。所以,这片之前是唤作“苜蓿园”。可能是后来有人嫌这名不算雅,用了个谐音,这才改成了“木樨园”。

可到了庚子年,八国联军凭着洋枪火炮,从海上一路攻破了紫禁城,那些个驻扎的官兵被打得溃不成军,从此,便一蹶不振。眼下,这木樨园的苜蓿地早荒了好几年,不要说是苜蓿,就连杂草都没生得几根。

望着残雪皑皑的荒地,冯慎唏嘘不已。而查仵作却没想这么多,只顾抓着盘里肉馒头往嘴里填。

正在这时,官道上远远的走来两个人。等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是一个少女,搀着一名老者蹒跚而来。

少女与那老者满脸菜色,身上衣衫皆是褴褛不堪。看起来,倒像是对逃荒之人。

少女约有个二八年纪,头上扎着俩冲天辫,虽然灰头土脸,但难掩那眉眼清秀;老者虽瘦,却是个大骨架,一双眼不知受过伤还是患过疾,眼珠子白浑,目不能视物,显然是个盲人。

突然间,那瞎老者脚下一软,一下子跌倒在地。少女大叫了一声“爷爷”,便急得呜呜直哭。

冯慎一看,动了恻隐,也不多想,抬脚就奔着那二人去了。查仵作见状,也忙跟在后面。

三人七手八脚地将那瞎老者从地上扶起,慢慢地搀到了茶棚里。开茶棚的老妇一看,也抬出一把破椅子,放在火炉边。几人将瞎老者扶坐在上面,便让他烤起火来。

烤了一阵子火后,瞎老者的脸色好了些许。冯慎见状,便挽起袖子,在他身上点按了几个穴道,帮着老者推宫过血。

一连折腾了好一阵子,那瞎老者这才缓了过来。冯慎让那老妇熬了碗热姜汤,撬开老者牙关,便慢慢地灌了下去。

见老者好转,冯慎将那少女一瞥。发现她一面担心着那瞎老头,一面偷眼瞧着桌上没吃完的肉馒头。

冯慎知她是饿极了,又从老妇那里要来几个,递到那少女手里。那少女先是一愣,然后在自己的破棉袄上擦了擦手,赶紧抓了一个肉馒头。

她咽了口口水,拿着肉馒头掰了一小块,便要去喂那瞎老头。

“小丫头,你自个儿先吃就好,”查仵作笑笑,道,“你爷爷这边也有,香喷喷的肉馒头管够!”

“放心吃吧,”冯慎也道,“若是不够,再从屉上去取。”

“香瓜……”那瞎老头听到了,嘴角翕动几下,道出一口山东土音,“你替爷爷磕几个头……好好地叩谢这些恩公……”

那叫作香瓜的少女一听,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梆梆地磕起头来。

冯慎和查仵作一瞧,赶紧扶将起来,嘴里急说着:“顺手之劳,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那香瓜又硬磕了几个,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姑娘,”冯慎看他们爷孙二人落破不堪,又出言问道,“你们这般凄凉,莫非是遇到什么不幸了?”

没想到一听这话,那香瓜居然小嘴一咧,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