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罪有攸归

冷不丁被人抱住,冯慎不由得吃了一惊,待抬眼看时,原来是宅中管家冯全。

“少爷……你可急死个人了!”见冯慎衣衫破烂,冯全差点没落下泪来,“从早等到黑,都没听着你的动静,我这就不长好心眼儿……来顺天府一打听,才知少爷出城拿盗了……生怕出点什么岔子,便只好在这候着……啊?少爷你的手伤了?”

冯慎强颜笑道:“被刀剌了条口子,皮肉小伤,没动着筋骨,不碍的。”

冯全暗中心疼,他一把拉起冯慎袖子,执拗道:“指着那些个田租房赁,咱们也够过活。这要命的差事……少爷就别干了吧!见天刀光剑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对得起故去的老爷和夫人啊?”

“没事,”冯慎拍了拍冯全的肩膀,道,“之后我多加小心便是。好了,眼下凶犯皆已归案,府尹大人想必要连夜升堂,你先回去吧,等公事处置妥当,我自会返家。”

“可是……”冯全还想欲说,冯慎却摆手不允,无奈之下,只得掉头离开。

可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得冯慎叫唤。冯全一怔,忙扭头回来:“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冯慎看了田香瓜,又对冯全道:“回宅之后,让常妈她们收拾出一间房来,再上备些吃食被褥、热水温汤。”

冯全察言观色,见冯慎边上站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当下犯了疑:“少爷,这位姑娘是?”

听得冯全问起,香瓜张口便道:“俺……俺是他媳妇儿!”

这话一出口,一干人等皆傻了眼。

“少……少爷,”冯全像含了块烫嘴山芋,惊得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出,“这……这闹的是哪出啊?什……什么时候……多……多出个少奶奶来?”

“香瓜,不得浑说!”冯慎拉下脸来,冲香瓜低喝道,“这男女大妨岂是儿戏?休要胡言乱语,败坏自家名节!”

“啊?”香瓜眨巴几下眼睛,满脸委屈,“冯大哥……你……你又不要俺了吗?”

见香瓜一副可怜模样,冯慎哭笑不得:“你我之间并无婚契,又何来要与不要之说?”

“有……有啊!”香瓜急得水泪在眼眶里打转,“俺爷爷临死的时候把俺托付给你了,当着他的面,你也答应要好好待俺的!冯大哥……你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香瓜说着,忽见查仵作躲在旁边偷笑,便一把将他拖来:“那时候你也在场,你得给俺做证!”

“倒是有这档子事……”查仵作一时语塞,“可……可……”

“看吧!连查恩公都这么说!”香瓜眉眼含泪,抢话道,“冯大哥,你别嫌弃俺,俺这是落了难,才没正经打扮……之前在天津卫那会儿,俺天天有花褂子穿,就连黑儿娘都说俺长得水灵……”

香瓜口无遮拦,竟把林黑儿都说了出来,若再不拦着,非出大乱子不可。冯慎和查仵作没了法,只得先好言稳住香瓜。

几人劝了半天,那香瓜这才不哭。记起香瓜腕上藏有甩手弩,冯慎恐在公堂上引出误会,便让她解下来,着冯全先带回家中保管。

香瓜依言,将甩手弩交与冯全:“这是俺黑儿娘的遗物,你可别弄丢了。”

“不会不会,”冯全拿条帕子裹了,好生纳入怀中,“少奶奶,你只管放心吧……”

“又来胡说!”冯慎气得脸都白了,斥道,“还不赶紧走?”

冯全扮个鬼脸,一溜烟跑远。

查仵作忍俊不禁,乐道:“这冯全真是个鬼机灵,人还没进门,就先拿话供起来了。”

“查爷就别打趣了。”冯慎叹了口气,又嘱咐了香瓜几句,同进了衙门。

大堂之上,已是灯火通明。众衙役搭了那些死尸,于堂下一字排开。因提前打过招呼,田老汉的尸身用白单盖了,单停在一隅。

冯慎让香瓜在田老汉尸身前跪好,自己将穿戴稍加整理,便与查仵作侧立堂边。

不多会儿,府尹从后衙转来,见冯慎等人满脸霜色、遍体带伤,心下很不落忍。可公堂上却不好寒暄,只是轻点了几下头,以示赞慰。

府尹落座,将惊堂木一拍,众衙役杵棍击地,齐喝堂威。宣一声“带人犯”,那四名还有口活气的凶徒,便被拖死狗一般的押至大堂。

“大人,”鲁班头冲上一抱拳,“全都在这里了!”

府尹虎目一瞪:“哪个是赖青?”

鲁班头在人犯里拨拉几下,扯住赖青辫子猛力一拽:“这小子便是!”

赖青脑后吃疼,不由自主地仰起脸面。

“果真獐头鼠目,端的可憎!”瞧见赖青模样,府尹顿生厌恶,当即挥挥手,示意将赖青头脸按下。

随后,府尹又问起缉凶经过。冯慎便将如何寻迹、如何摸入枯林、如何以一敌七等诸事,巨细无漏地复述起来。

府尹越听,心下越是惊怒。得知恶徒险将冯慎逼害身亡时,再也按捺不住,他急令左右先将四人掌嘴各十。

左右得令,齐执签板,按住那四名恶徒,便劈头盖脸地掴将起来。这干歹人丧尽天良,衙役们哪会手软?尤其对那赖青,更是铆足了力气。

待十下扇完,那四个歹人也七仰八斜地歪倒在地,腮帮子肿得像是馒头,吐出口血来,都混杂着几颗牙齿。

府尹也不去理会,任其呻吟爬滚,见堂下还停着“猪尸”“猴尸”,又着冯慎和查仵作验查。

二人取了验具,便开始当堂验尸。几经割皮取骨,确凿那些“猪猴”,正是活人造畜而成。

众人心里饶是有了准备,可亲见了这幕,还是惊得瞠目结舌。府尹气断了肝肠,唤人取来几桶冷水,对着四犯灌顶浇下。

经冰水一淋,四人猛打个急战。赖青等人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上下牙床抖错交叠,嘴里“嘶溜嘶溜”不住的哀号。那疤脸汉子虽没喊叫,可面上也是血色全无,浑身哆嗦着,兀自强撑。

“啪!”府尹一拍公案,“尔等做下这般弥天血案,真真是猪狗不如!姓甚名谁,速速招来!”

可一问之下,竟无人应声。几名衙役怒不可遏,也不等府尹下令,便冲将上去拳打脚踢。

“莫……莫打……”疤脸汉子言语含糊,嘴里像是少了块舌头似的,“我……我招……全都招……”

听他肯招,府尹便将衙役喝退。那疤脸汉子缓了好一阵,这才艰难启口。

原来,这伙歹人皆为拜把子弟兄,从长到末,依次是张兴武、王大章、王江龙、李阿牛、刘光海、赖青和童小川。弟兄七人,原是打凤阳府过来的,因为找不到落脚之处,这才在那枯树林子里伐木搭屋。不时也进得城去,凭着点拳脚功夫,耍枪卖艺赚些花用。

“一派胡言!”府尹拍案而起,指着那疤脸汉子怒道,“公堂之上,岂由你搬弄唇舌?现今人赃俱获,妄想瞒天过海、避重就轻,那是万万不能!本府问你,若你们从未伤天害理,那些披着畜皮的人尸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