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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想打听什么机密,少校。我们也不问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可是先生,霍索恩太太快不行了,她临走之前需要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要问的问题他早已仔仔细细地准备过,现在他提出来了,“我们的儿子,他是不是——肯是不是——虽然看起来一直在干着违法犯罪的勾当,但其实他是在苏联执行敌后任务?”

看到这儿,你也许可以说,我第一次赶在了史迈利的前头。这仅仅是因为我在苏联处待过五年,对以前执行过哪些任务一清二楚。我感觉到一丝笑意浮上了我的脸颊,而我对这个故事的兴趣也变得更浓了。

不过我敢肯定,史迈利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东西。我估计他的表情变成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像个内务官员。也许他摆弄了一下眼镜,他那副眼镜总让人觉得应该架在一张更大的脸盘上。最后史迈利问霍索恩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他问话时很真诚,不带丝毫怀疑。

“是肯跟我们说的,长官,就因为这个。”史迈利这边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只不过永远敞开着那扇门,“您知道,霍索恩太太不愿到监狱里去看肯。我会去。每个月都去。他因为严重伤害罪被判了五年,因为是惯犯又加了三年。我们那个年代还有保护性拘留。我们坐在监狱的食堂里,我和肯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肯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压低嗓子对我说:‘别再到这儿来了,爸。这样我很难受。我其实并不是被关在监狱里,你知道。我是在苏联。他们特地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能看看我。我在做敌后工作,不过可别告诉妈。写信给我没问题,他们会把信转过去的。我也会以囚犯的身份给你回信,我假扮的就是个犯人,因为没有比监狱更好的掩护场所了。不过事实是,爸,我跟你当年在沙漠之鼠部队156一样,也在为祖国效力,我们这些最优秀的人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世上的。’打那以后我就没再要求去探视肯。我觉得我必须服从命令。当然,我给他写了信,是写到监狱去的。寄给霍索恩,编号多少多少。三个月之后我会收到他用监狱的信纸写的回信,每次看到信我都觉得儿子和以前不一样了。有时候字写得很大,很用力,好像有点生气;有时候写得又小又匆忙,好像没时间似的。有一两次信上还写着我不认识的外国字,大部分又划掉了,好像他都不会用自己的语言写信了似的。有时候他会给我一点儿暗示。他会说:‘我有点冷,不过很安全。’他会说:‘上个星期我锻炼得有点过头了。’我没告诉我妻子,因为肯不让我告诉她。而且就算说了,我妻子也不会相信。我把那些信拿给她,她直接就推开了——这太让她伤心了。但是肯死的时候我们都去了,看到他的尸体躺在监狱的太平间里,给戳得稀烂。足有二十处刀伤,可是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她没哭,她从来都不哭,但这跟杀了她没什么两样。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路上,我实在忍不住了。‘肯是个英雄。’我对她说。我是想让她醒醒,因为她整个人都木呆呆的。我抓住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让她听我说话。‘他不是什么卑鄙的罪犯,’我说,‘我们的肯不是那样的人。从来都不是。杀死他的人也不是罪犯。是那帮赤色的苏联人。’我把袖扣的事也告诉了她。‘肯在编故事,’我妻子说,‘他总是这么干。他不明白谎言和现实有什么区别,从来都不明白,这就是他的问题。’”

和牧师、医生一样,讯问者也有一种天然的优势,就是能够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们可以转而问另一个问题,换了我自己也会这么做。

“什么袖扣,士官长?”史迈利问道。我仿佛看见他垂下眼帘,下巴也缩进了脖子里。他这是又一次做好了准备,要仔细听听老人的故事。

“‘我们没有勋章,爸,’肯对我说,‘勋章那东西不安全。要想拿勋章就得登报,那样一来知道事情的人就太多了。要不然我也会和你一样拿到勋章。实话告诉你,我的勋章说不定比你的还厉害,比如维多利亚十字勋章之类的,因为他们总是逼着我们竭尽全力,有时候甚至连这都还不够。不过,如果你的工作干得挺好,就能得到一对袖扣,他们会替你保管在一个专门的保险柜里。然后他们每年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在什么地方我可不能告诉你,宴会上有香槟,有侍者,服务好得你都不敢相信,我们这些在苏联工作的人都会去参加。我们会换上燕尾服,戴上袖扣,这就跟穿着制服一样,只不过很隐秘罢了。晚会上会有致辞,会有人跟我们握手,就和你当年获得勋章时参加的授勋仪式一样,不过仪式在哪儿举行的我可不能告诉你。晚会结束之后,我们就得把袖扣交回去。必须上交,这是为了安全起见。所以说要是哪一天我失踪了,或者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可以给国家安全局的人写封信,问他们要你儿子的那对苏联袖扣。也许他们会说从来没听说过我这个人;也许他们会问:‘什么袖扣?’不过他们也可能会出于同情给你破个例,让你拿回袖扣,因为他们有时候这么做过。如果他们把袖扣给了你——你就会明白我干过的一切坏事,其实都是你无法想象的好事。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好孩子,百分之百的好孩子,袖扣能向你证明。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史迈利问了那小伙子的全名。接着又问了他的出生日期。然后他问到了肯受教育和学历的情况,可想而知这两方面的情况都很不起眼。我仿佛看见史迈利把这些细节都记了下来,一声不吭,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肯尼思·布拉纳姆·霍索恩,老军人告诉他——布拉纳姆是他母亲娘家的姓,长官;有时候他犯下所谓的罪行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1946年7月14日出生在福克斯通,长官,那是我从战场上回来十二个月以后。我不想那么早要孩子,虽然我妻子很想要,长官,我觉得太早要孩子不好。我希望我们的儿子能在和平时期长大,长官,父亲母亲都健在,能好好照顾他。少校,我觉得这是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的权利,虽然这权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得到。

不管肯尼思·霍索恩说的故事多么难以置信,史迈利接下来的任务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哪怕是坏人——失去洗脱罪名的机会。当时的圆场尚不具备汇总所有情报员信息的可靠的检索系统,勉强用来充数的系统收集的信息残缺不全,简直有些丢人,而且这种残缺不全常常还是有意为之,因为相互竞争的各个部门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掌握的资源,一有机会就会从其他部门去偷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