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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汀沉静异常地坐着。他静静地说。为了听他说,拉康退到角落,双手交聚在鼻下。斯屈克兰则坐得直挺,似乎——和莫斯汀自己一样——在提防男孩犯下言词错误。

“今天午餐时间,瓦拉狄米尔打电话给圆场长官。”莫斯汀开始述说,但他所指的“长官”究竟是谁,则不甚清楚。“我正好是后勤组的值班官,所以接了电话。”

斯屈克兰很不悦地匆促纠正他:“你说的应该是昨天。要精确,知道吗?”

“对不起,长官。昨天。”莫斯汀说。

“很好,要正确。”斯屈克兰警告说。

身为后勤组值班官,莫斯汀解释说,必须在午餐时间留守,并且在下班时间检查桌面与垃圾箱。后勤组的人员太过资浅,不能值夜班,因此值班只有午餐时间与傍晚。

而瓦拉狄米尔,他复述说,在午餐时间透过生命线取得联络。

“生命线?”史迈利非常迷惑地说,“我想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生命线是我们与已故情报员联系的一套系统。”莫斯汀说,他随即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嗫嚅说,“我的天哪,”他接着说,“我指的是已不再从事任务,但仍列在福利名册中的情报员,长官。”莫斯汀怏怏不乐地说。

“所以他打了电话,是你接的。”史迈利和善地说,“那是几点钟?”

“一点十五分,长官。后勤组有些像舰队街(伦敦报业街)的编辑部,你知道。有十二张桌子,组长的那张在房间的尽头,有一道玻璃隔屏和我们隔开。生命线放在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通常由组长保管钥匙。但在午餐时间,他会交给值班的家伙。我开了锁,听到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说:‘你好’。”

“继续说吧,莫斯汀。”斯屈克兰咆哮说。

“我回了一句‘你好’,史迈利先生,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我们不给号码。他说:‘这是葛利戈里找麦斯。我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他。请马上帮我接麦斯。’我问他是从哪里打来的,这是例行程序,但他只说他已改变甚多。我们没有追踪来电的训令,而且,那毕竟太花时间了。生命线旁边有一部电动卡片选择器,收录所有的工作人员化名。我请他稍候一下,输进‘葛利戈里’。这是我们问过他们从哪里打电话来之后,下一个动作。选择器上出现资料:‘葛利戈里等于瓦拉狄米尔,前情报员,前苏联将军,前里加集团领导人。’接着是档案参考。我输入‘麦斯’,就找到你了,长官。”史迈利微微点头。“‘麦斯等于史迈利’。接着我输入‘里加集团’,才知道你是他们的最后一位主教,长官。”

“他们的主教?”拉康仿佛发现了异端言论,“史迈利是他们的主教,莫斯汀?这到底是——”

“我以为你已经听过事发经过了,奥立佛。”史迈利打断他的话说。

“只听了要点。”拉康反驳说,“面临危机时,我们只需要掌握要点。”

斯屈克兰眼光盯住莫斯汀,以沉重的苏格兰腔对拉康提出解释:“像集团这样的组织,在传统上都有两个项目官员。一个是邮差,替他们处理些琐碎纷争。而主教则超脱于争斗之上,等于是他们的教父。”他说,一面敷衍似的对史迈利点点头。

“依据卡片上的登记,谁是他的最后一位邮差,莫斯汀?”史迈利问,完全无视斯屈克兰的举措。

“伊斯特哈斯,长官。化名是赫克特。”

“而他没要求找他?”史迈利直接问莫斯汀,再次跳过斯屈克兰。

“什么,长官?”

“瓦拉狄米尔没要求找赫克特?他的邮差?他要求找我。麦斯。只有麦斯。你确定吗?”

“他只要求找你,没找其他人,长官。”莫斯汀认真地说。

“你做了记录吗?”

“生命线会自动录音,长官。同时也联结一个闹钟,因此我们也可以得知正确的时间。”

“你真该死,莫斯汀,这是机密。”斯屈克兰猛然怒骂,“史迈利先生以前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成员,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位了。”

“那么,你接下来怎么做,莫斯汀?”史迈利问。

“标准作业指令给我的权限很少,长官。”莫斯汀答道,就像史迈利一样,他故意对斯屈克兰视而不见。“‘史迈利’和‘伊斯特哈斯’都列在延缓名单上,意思就是说,必须通过五楼才能联络他们。我的组长出去吃饭,一直要到两点十五分才回来。”他轻轻耸肩,“我进退两难。我告诉他,两点半再打来。”

史迈利转头对着斯屈克兰:“我记得你刚才说,所有流亡团体的档案都交付特别保管?”

“正确。”

“选择器的卡片上不是应该特别注明这一点吗?”

“是应该注明,但却没有。”斯屈克兰说。

“问题就在这里,长官。”莫斯汀颇表赞同地对史迈利说,“在这个阶段,我们无从得知瓦拉狄米尔,或他的集团已列入机密。从卡片看来,他就像其他领退休金的情报员,想筹措资金。我以为他想要一些钱,或同伴,或什么的。我们碰到许多这样的情况。把他留给组长,我这样想。”

“别提名字,莫斯汀,”斯屈克兰说,“记住。”

此时,史迈利突然想到,莫斯汀的谨慎自抑——在他陈述时,一直有着某种危险秘密的不快气息,挥之不去——或许与保护某位不小心的上司有关。但莫斯汀的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他在言词中暗示,错在他的主管。

“问题是,我的组长去吃午饭,一直到三点十五分才回来。所以,两点三十分,瓦拉狄米尔又打电话来时,我必须再次挂掉他的电话。他很生气。”莫斯汀说,“我的意思是,瓦拉狄米尔很生气。我问他,其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说:‘找麦斯来。只要给我找麦斯来。告诉麦斯,我和某些特定的朋友有接触,同时也通过邻居的朋友。’卡片上登记了许多他所用的密语,我看见‘邻居’代表苏联情报局。”

史迈利脸上浮现中国人般的平静神态,先前的激动情绪已消逝无踪。

“你在三点十五分,把这一切都向你的组长报告?”

“是的,长官。”

“你播录音带给他听吗?”

“他没有时间听。”莫斯汀无情地说,“他要离开去度周末。”

莫斯汀倔强不屈地一语带过,让斯屈克兰觉得自己有义务加以补充。

“是啊,好了,那并没有问题,但如果我们要找一个替罪羔羊,乔治,莫斯汀的组长就大出洋相了,毫无疑问的。”斯屈克兰轻快地说,“他没有送出瓦拉狄米尔的报告——当然,这已经不会有下一次了。他没有熟记处理流亡团体的标准作业程序。而且,他显然抵挡不了周末狂欢的诱惑,没有按照规定交待行踪。周一早上,得靠上帝帮他了,我敢说。噢,没错。来吧,莫斯汀,我们等着呢,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