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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五楼理所当然地认为基洛夫是脑袋出了问题,命令他们即刻放弃这个案子。

“然后,我从远东回来。”史迈利说。

“就像可怜的理查国王从十字军东征回来,你就是这样,亲爱的。”康妮附和道,“然后发现农民暴动,而你坏心眼的弟弟已坐上王位。”她说,“德国佬的警方要把莱比锡从法国引渡回去;我们大可以求他们放过一马,但我们没这么做。没有桃色陷阱,没有红利,没有卑鄙小人,所有的任务都取消。”

“瓦拉狄米尔对这一切有什么反应?”史迈利问,仿佛他真的不知情。

康妮很困难地睁开眼睛。“什么反应?”

“对取消任务反应。”

“噢,大声咆哮,你还能期望他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咆哮,再咆哮。说我们毁了本世纪最伟大的猎杀行动。发誓要用其他方式继续进行这场战争。”

“哪一种猎杀行动?”

她没理会他的问题。“这已经不再是真枪实弹的热战了,乔治。”她说着,眼睛又闭上了。“这就是麻烦所在。一切都变成灰色了。半个天使对抗半个魔鬼。没有人知道界线何在。没有砰砰!”

再一次,史迈利又从记忆里看见那间贴满格花壁纸的旅馆房间和两个穿着黑色大衣并肩站立的身影,瓦拉狄米尔恳切地请求重新开启这个案子:“麦斯,再听我们说一次,听听看自从你命令我们停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自己花钱从巴黎飞来告诉他,因为在恩德比的命令下,法国分部已停止支付这个案子的费用。“麦斯,听我们说,拜托。”瓦拉狄米尔恳求道,“昨天深夜,基洛夫叫奥图到他的公寓去。他们有了另一次会面,奥图和基洛夫。基洛夫喝醉了,说出了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他看见自己回到圆场的旧办公室,恩德比已经占据了他的桌子。那是在同一天,仅仅几个小时之后。

“听起来像是小奥图想逃离德国佬手掌心的最后一搏。”恩德比听完史迈利的话之后说,“他们到底想用什么罪名逮他,盗窃还是强暴?”

“诈欺。”史迈利绝望地回答,因这被曲解的事实而绝望。

康妮喃喃自语。她想唱成歌,接着又想吟成诗。她想要再来些酒,但希蕾莉拿走她的杯子。

“我要你走。”希蕾莉直视史迈利说。

史迈利背靠着藤沙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有人或许会认为,他是极不情愿地问这个问题,甚至是有些嫌恶。他柔和的面容因下定决心而变得强硬,但仍不足以掩藏非难的痕迹。“你是否记得瓦拉狄米尔常说的一个故事,康?一个我们不曾向别人提起的故事?我们收藏起来,像是私人的珍藏?就是卡拉有个女人,他所爱的人?”

“他的安恩。”她模糊地说。

“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她让他的举止像个疯子!”

她的头缓缓抬起,他清楚地看见她的脸,他的声音加快,重拾力量。

“莫斯科中央流传的那些谣言,那些知情的人?卡拉的发明,他的创造,康?他如何发现她——她还是个孩子,在战火摧毁的村庄里徘徊?领养她,抚养她长大,爱上了她?”

他望着她,无视于威士忌,无视于她如死一般的倦意,他看见最后一丝兴奋,宛如瓶底的最后一滴酒,让她的面容重现光彩。

“他当时在德国阵线后方,”她说,“那是四十年代。他们有一个团队,在波罗的海地区活动。建立网络,潜伏组织。那是很大的行动,卡拉是首领。她成为他们的吉祥物。他们带着她到处征战。一个孩子,噢,乔治!”

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她的话。屋顶上的雨声越来越响。他的脸靠近她的脸,非常近;生气蓬勃的光彩,与她的脸相辉映。

“然后呢?”他说。

“然后他杀了她,亲爱的。就这么回事。”

“为什么?”他仍然靠得很近,仿佛怕她在关键时刻会欲言又止,“为什么,康妮?为什么他爱她,却杀了她?”

“他为她做了一切。他替她找养父母。教育她。让她长成他理想的小魔女。扮演父亲,扮演爱人,扮演上帝。她是他的玩具。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有了逾越身份的想法。”

“哪一种想法?”

“迷上了革命。与该死的知识分子混在一起。希望国家逐渐衰微。诘问‘为什么?’与‘为什么不?’。他叫她闭嘴,但她不听。她心中自有主见。他斥责辱骂她,但只让她变得更糟。”

“而且还有个孩子。”史迈利鼓励着她,将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握在掌中,“他让她生了个孩子,记得吗?”她的手在他掌中,在他俩的脸之间。“你研究过,是不是,康?有个没啥大事可做的时节,我让你放手去做。‘追下去吧,康。’我对你说,‘尽力追查吧,无论有什么结果。’记得吗?”

在史迈利的使劲鼓励下,她的故事重燃起最后爱恋般的热情。她说得很快,眼睛闪闪发亮。她曲折迂回地在记忆深处回溯探索。卡拉拥有这个小魔女……没错,亲爱的,是有个故事,你在听我说吗?——是的,康妮,继续,我在听。那么,听着。他把她养育成人,让她成为他的情人,然后有个小鬼,因小鬼而起争执。乔治,亲爱的,你像过去一样爱我吗?——继续,康妮,告诉我其他的部分,没错,我当然还爱你。他指责她在孩子珍贵的心灵中灌输进危险的思想,例如自由。还有爱情。一个女孩,酷似她的母亲,听说是个美人坯子。最后,这个老暴君由爱转恨,亲手毁了他的理想情人,故事结束。最初我们是从瓦拉狄米尔那里听到这个故事,接着又有零零碎碎的消息,但从来没有真凭实据。名字,不知道,亲爱的,因为他销毁了她所有的记录,杀了每一个可能听说过这件事的人,这是卡拉的作风,上帝保佑他,是不是,亲爱的,他一直是这样?其他人说她并没有死,她被谋杀的故事,只是为了误导视听,让人不再追查她的行踪。她做到了,是不是?老笨蛋还记得!

“孩子呢?”史迈利问,“那个酷似母亲的孩子呢?有投诚者的报告——是什么来着?”她一刻没停顿。这事她也记得很清楚,她的心在她前面狂奔跳跃,正如她的声音将她的呼吸远远抛在背后一般。

列宁格勒大学的某个研究员,康妮说。他说,他接受指令,要在晚上对一个古怪的女孩进行特别的政治教育,那是一个有反社会倾向的病人,高级首长的女儿。塔蒂亚娜,他只知道她叫塔蒂亚娜。她在城里到处惹是生非,但她的父亲是莫斯科的大人物,所以没人能动她一根汗毛。那女孩试图引诱他,或许也成功了,然后,她告诉他一些故事,说她爸如何因为她妈对历史阶段的缺乏信念而杀掉她。第二天,他的教授叫他去,告诉他说,如果他敢泄露半个字,他就会发现自己跌死在一块非常大的香蕉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