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乔治的爱马(第2/7页)

“对了,那相片是老总吧?”他问彼得·吉勒姆,性质仅止于社交闲聊。问题背后全无恶意。问一问,总没关系吧?老总的姓名仍不为人知,是此地的传奇。整整三十年,史迈利拜他为向导兼师父。他们说,史迈利其实还亲手埋葬他,因为最高机密人士如同最富阶级,往往死后不举行告别式。

“不对,才不是老总呢。”侍酒臣吉勒姆反驳,以他特有的唐突、目空一切的口吻说,“是卡拉。”

卡拉在他们国内扮演什么角色?

小弟,卡拉是当初吸收比尔·海顿的苏联项目官员,吸收后由他负责指挥:“别的不说,他这人是截然不同的传奇人物,”马丁台尔说,嗓音震颤,“看来报仇雪恨的意味浓厚。我在想,再幼稚还能幼稚到什么程度?”

即使是拉康也对那幅照片颇有微词。

“乔治,说真的,那照片干吗挂上去?”他以惯用的班长口气大胆质问。有天晚上他离开内阁府回家途中顺道拜访史迈利。“我想知道的是,他对你有何意义?你有没有想过?难道不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吗?凯旋而归的敌人?我本以为那相片会打击你的士气,高高在上对着你神气活现的。”

“这个嘛,比尔已经死了。”史迈利说。他有时以这种省略的语法提示个人论点,而非直接提出论点本身。

“你的意思是,而卡拉还活着喽?”拉康回应,“你宁可拥有活的敌人,舍弃死掉的敌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乔治·史迈利面对质问时,偶尔会习惯性地置若罔闻;同事说,甚至他有时让问题显得格调太低。

此时发生一事件,为白厅闲聊场合增添丰富题材,与所谓的“雪貂”有关。雪貂是电子仪器扫荡专家。记忆所及,任何地方都不曾发生过更严重的偏心事件。马丁台尔说,我的天啊,那些地下工作者有时候脸皮真厚!马丁台尔苦等一年,希望有人来检查他的办公室,寄出申诉函给副部长。亲笔写。由收件人亲手拆封。国防部的拜把兄弟也寄出,财政部的汉姆也差点寄出,不过汉姆不是忘了寄,就是在最后关头心里觉得不妥。这不是优先级的问题,丝毫无关。甚至也谈不上是原则问题。牵涉其中的是金钱。公家钱财。在乔治坚持下,财政部早已在圆场半数地方重新装上线路。显然乔治对窃听的疑心病永无止境。另外,雪貂部门人手短缺,由于工时不合理,曾传出劳资纠纷——从任何角度都可谈个没完!整件事说来令人气结。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个中细节,马丁台尔修剪整齐的指端唾手可得。乔治于某周四去找拉康——那天不明热浪突然来袭,你记得吧,大家差不多全热趴下了,甚至在俱乐部亦然。到了星期六——星期六哪,想想看,加班!——野兽群聚圆场,鼓噪声惹恼了邻居,将这个地方闹得天翻地覆。自从史迈利让那女的回国后,就不曾出现过更明目张胆的偏心举动。他们准许史迈利重新聘雇那个蓬头垢面的俄国老研究员沙赫斯,康妮·沙赫斯,牛津教授,背离一切理性,乱叫一通妈妈。

马丁台尔私底下煞费苦心(或者该说,他“尽可能”保持私下运作),调查雪貂是否有所发现,却无功而返。在间谍世界中,信息就是金钱,而至少就此金科玉律而言,尽管罗迪·马丁台尔或许不自知,他算得上是乞丐一个,因为此桩内情中的内情,仅有极少数人知晓。没错,史迈利周四确实拜访拉康俯瞰圣詹姆士公园那间木板装潢的房间,而那天就秋季而言确实炎热得颇不寻常。丰沛的日光倾注于雍容华贵的地毯上,点点尘埃宛如热带鱼悠游在光柱中。拉康甚至热得脱下西装外套,只不过领带当然少不了。

“康妮·沙赫斯一直在比对卡拉在类似个案里的笔法。”史迈利大声说。

“笔法?”拉康呼应他的说法,仿佛手写违反规定似的。

“情报手法。卡拉的惯用手法。看来只要可行,他会同步安排地鼠和隔墙耳。”

“乔治,能不能麻烦你以白话文重复一遍?”

史迈利解释,若状况允许,卡拉喜欢在手下情报员活动时安装麦克风,以防万一。虽然大楼内部从未泄露足以破坏他所谓“眼前计划”的秘密,令史迈利感到满意,但其中代表的意义令人于心难安。

拉康也逐渐摸清了史迈利的笔法。

“那份理论听来相当学术化,有无任何佐证?”他边询问边细察史迈利于铅笔上方无表情的五官。他以两手食指顶住铅笔,像直尺一样。

“我们一直在清点自家的音响器材,”史迈利皱眉坦承,“不少局内设备失踪。很多似乎是在一九六六年改装期间消失的。”

拉康静候,希望从他口中套出信息。“海顿是建筑委员会的委员,负责执行此工程。”还好后来又解释了一句。“事实上,他是背后的推手。只不过——要是表亲不巧得知,我认为这绝对是最后一根稻草。”

拉康并不傻,而处于盛怒之下的表亲,人人皆尽量平息其怒火,不惜一切代价希望避免再惹他们生气。若他事前能照自己意思行事,一定会当日要求雪貂出动。星期六是妥协的结果,在没有请教任何人的情况下,他派出整支团队,一行十二人,坐上两辆灰色面包车,外面漆着“害虫扑杀队”。他们将整个地方搞得天翻地覆没错,因而传出角楼办公室遭摧毁这种可笑的传言。他们满腹牢骚,是因为时间正值周末,或许也因此动作粗暴到没有必要的地步:加班费的所得税高得吓人。然而第一次扫荡后,搜出了八只无线电麦克风,个个是圆场自音响库发放的标准公物,他们的心情因而快速逆转。海顿布置麦克风的手法很典型,而拉康亲自检查时也同意上述看法。一只放置于无人使用的办公桌的抽屉,仿佛有人不知情留下,忘记它的存在,只可惜那办公桌碰巧在密码室里。另一只装置于五楼会议室(术语称之为喧闹室),在钢制旧橱柜顶端接收灰尘。另一只带有海顿典型的鉴赏力,嵌在隔壁高级长官洗手间的水槽后面。第二度扫荡将夹层墙包括在内,又找出三只,于建筑工程进行期间植入。属于探测装置,有塑料管将声音送回基地。雪貂将搜出物品如猎物般陈列成行。这些仪器当然已全数失灵,却无疑是由海顿安置,设定为圆场不用的频率。

“我敢说,维修费用也算在财政部头上。”拉康以最具挖苦意味的微笑说,一面把玩铅块。这些铅块原本用来将探测麦克风连接在交流电源上。“至少在乔治重新改装这地方的线路之前是如此。我非告诉汉姆兄不可。他一听准会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