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除霜10行动(第3/7页)

然而杰里注视的银行,却在投手的手臂正后方。银行顶端竖有大英国旗,一辆装甲面包车大胆停在底部。大门开着,抛光的门面犹如愚人的金子一样金碧辉煌。杰里继续以蹒跚的脚步朝银行前进,采取弧形路径,这时一队头戴钢盔的警卫在佩有猎象枪的高大印度人陪伴下,突然从阴暗的内部出现,怀抱三只黑色钱箱走下宽阔的台阶,仿佛怀中物是天主本人。装甲面包车开走,一时之间杰里看花了眼,以为银行大门随之关上。

不合逻辑。也不是因为紧张。只是一时之间,杰里认为自己可能出现失误,这种屡经历练而造就的悲观态度,如同园丁预见干旱,或是运动员在重大比赛前夕竟笨到扭伤脚踝,又或是具备二十年经验的外勤情报员,预见又将遇上无可预期的挫折。尽管如此,银行大门仍开着,杰里靠向左边走。让警卫有时间放松心情,他心想。护送钞票会让警卫紧张,眼睛会变得太敏锐,会记住事物。

转身后,他幽幽缓缓朝香港俱乐部散步而去。威吉伍式门廊,百叶窗,门口可嗅到发霉的英国菜味道。掩饰并不算谎言,他们会告诉你。掩饰是你相信的东西。掩饰是你的身份。“周六上午,名声并不十分显赫的杰里·威斯特贝先生前往知名社交场所……”来到俱乐部台阶,杰里停住脚步,拍拍口袋,然后转了一圈,刻意朝目的地推进,走完长方形的两个长边,一面再看最后一眼,注意有无乱了节奏的脚步以及忽然往下看的眼神。“杰里·威斯特贝先生发觉身上没带足周末花销的钱,决定到银行跑一趟。”印度警卫将猎象枪毫不经心地吊在肩膀上,了无兴趣地打量他。

“只是,杰里·威斯特贝先生进不去!”

他咒骂自己是大笨蛋一个,竟然忘记时间已过十二点,而银行准时在十二点打烊。十二点后,只有楼上开张,而这正是他事先计划好的部分。

他心想,放轻松,你想得太多了。别想了,做了就是。“最初有行动。”是谁对他说过这句话?老乔治,那还用说吗?是他引述歌德的诗句。不是别人,居然是他说的话!

他开始跑步,一股仓皇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是恐惧感在作祟。他很饿,他很累。乔治为何放他一人单独行动?为何每件事他都必须自己来?“堕落”前,圆场必定会先派遣人马打前锋,甚至会安排某人在银行里,以防万一。他们几乎会在他离开大楼前派迎接部队来验收成果,也会安排逃命车,以防他离去时过于狼狈。他甜蜜地想着,努力压倒恐惧之心,在伦敦,他们也会逮住亲爱的比尔·海顿吧?将全部转交给俄国人吧?一想到这里,杰里任自己产生一种不寻常的幻觉,快如相机闪光灯,然后缓缓消散。上帝已经响应了他的祈祷,他心想。毕竟已恢复往日光景,街头又因出现阵容浩荡的配角而活跃起来。在他身后,一辆蓝色标致靠边停车,两名壮汉坐在车上研究跑马地的赛马顺序单。无线电的天线,一应俱全。他左边,几名美国夫人漫步经过,拿着相机与观光指南,履行观看的义务。他快步走向银行正门时,里面出现两名表情严肃的银行职员,眼神阴森,希望用来劝退有心询问的人。

老了,杰里告诉自己。伙计,你已经过气了,毫无疑问。老朽、恐惧,逼得你站不起来。他跃上台阶,如同知更鸟在炎热的春日般轻松活泼。

大厅宽敞如火车站,罐头音乐有如军乐。财务组装设铁窗,他看不见潜伏的人,连放哨的幽灵都没有。电梯是个金笼子,里面有个装沙的痰盂供人捻熄烟蒂,但上到了九楼时,楼下的气派已消失殆尽。空间就是金钱。乳白色的狭长走廊,将他带到无人坐镇的柜台。杰里轻松散着步,记住紧急出口与公务电梯。这些细节,老大已事先绘图告知,以免到时必须“鸭子潜水”。他心想,他们资源少得可怜,怎么知道这么多,真奇怪。想必是从建筑师那里挖出设计蓝图吧。柜台上有面柚木牌子写着“信托部询问处”。牌子旁打开的是一本肮脏的平装书,内容是星座算命,密密麻麻地做了笔记。星期六不一样,柜台小姐不上班。圆场告诉过他,星期六进行最顺利。他高高兴兴地四下张望,没有令人不安的事物。又一条走廊通往大楼纵深处,左边是一间间办公室的门,右边是覆盖潮湿塑料布的隔间板。隔间板后面传来电动打字机缓缓敲动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打法律文件。杰里也听见华人秘书周六以慢板节奏聊天的声音,只等午餐时间到来,等待没事做的下午。四道光面的门,硬币大小的窥视孔,从里面或外面都可窥视。杰里在走廊上散步,对着每个窥视孔瞥一眼,仿佛这是他的嗜好,双手插口袋,稍显疯癫的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说过,左边第四个,一道门,一扇窗。一名职员走过他身边,接着是鞋跟精致、发出喀哒声的秘书。虽说杰里穿着邋遢,但因为他好歹是穿了西装的欧洲人,两人都没有停下来质问他。

“早安,各位。”他喃喃地说。而两人也回他:“你好,先生。”

走廊尽头设有铁栅栏,窗户也加装铁窗。一盏蓝色夜灯固定在天花板上,他想大概是为了安全吧。到底是为了消防还是保安,他并不清楚,老大并没提过,而搞破坏方面的事务他不常涉猎。第一个房间是办公室,没人,只在窗台上摆放几个布满灰尘的体育奖杯,在木栓板墙上挂有本银行体育社团的刺绣臂章。他走过一堆标示了“理事”的苹果箱。里面似乎装满了契约与遗嘱。显然的,老式华人洋行锱铢必较的传统很难改掉。墙上贴了一张告示,“闲人勿进”,另一张是“来宾请先预约”。

第二道门通往走廊,再通往一小间档案室,同样无人。第三道门是“理事专用”的洗手间。第四道门边挂着员工公告栏,也在边框上装了一只红色灯泡,看似来头不小的名牌以专业字体写着:“弗罗斯特,副理事长,来宾请先预约,灯亮时切勿进入”。这时灯并没有亮,而硬币大的窥视孔显示有位男子单独坐在办公桌前,陪伴他的只有一叠档案,以及数卷价值不菲的文件,用绿色丝带绑着,上面有代表英国法律的图样。两台播放股价用的闭路电视机,没开。外面有海港的景观,是高级主管必备的配件,由必备的软百叶窗切割成铅笔灰色的线条。一名油亮、富态的矮小男子,身穿亚麻猎装,颜色是罗宾汉绿,工作辛勤的程度不像是星期六。额头潮湿;腋下出现黑色新月形汗渍。在杰里知情的眼中,可看出他行动迟缓,显然是一夜淫乐后精力尚未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