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人物商议(第2/7页)

“我想说什么,你清楚吧?”拉康问。

“我们希望看到更多、更多的佐证。”身穿风琴褐色的殖民部女士说,亮出窝心的微笑。

“我们会的。”史迈利轻声同意。一两颗头讶然抬起。“我们要求许可,就是为了获得证据。”

拉康恢复攻势。

“暂时接受你的理论。一个秘密的情报基金,依照你的说法。”

史迈利冷淡地点头。

“有没有迹象显示,他意图颠覆香港?”

“没有。”

拉康瞥了一眼自己的笔记。吉勒姆心想,他事先做了不少功课。

“比方说,他没有倡议从伦敦提出英镑准备金吧?准备金一走,我们的赤字会增加九亿英镑的。”

“就我所知,没有。”

“他没有提倡赶我们走吧。也没有制造暴动或提倡与中国大陆统一,或是拿着条约在我们面前乱挥吧?”

“就我们所知,没有。”

“他不是追求平等的人吧?不会要求商业工会认真做事,不会要求自由选举,或是订定最低薪资,或是提供义务教育,或是提倡种族平等,或是让华人自组国会,撤除乖乖牌的什么会议来着?”

“立法会和行政会议,”威布汉脱口而出,“不是乖乖牌。”

“对,他的确没有。”史迈利说。

“这么说来,他做了什么事?”威布汉激动地插嘴,“什么也没有。没错。他们全搞错了。根本是白费心机一场。”

“其实呢,”拉康继续说,仿佛没听见,“他和有钱有势的其他华商一样,对殖民地作出的贡献可能一样多。或者一样少。他跟总督应酬,不过就我猜测,他不会去乱翻总督的保险柜吧。事实上,从外在每个角度来看,他是典型香港人,是赛马会的理事,支持慈善事业,是融合社会的支柱,飞黄腾达,乐善好施,富可敌国,具有妓院的商业道德。”

“那样讲,有点太过火了吧!”威布汉反对,“沉着一点嘛,奥立佛。那些新的住宅区,可别忘了。”

拉康再度不予理会,说:“只差没获颁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战残抚恤金和准男爵的爵位了,因此不难看出为什么英国单位想骚扰他,为什么苏联单位想吸收他。”

“在我们的圆场里,我们认为那是很不错的伪装。”史迈利说。

“一针见血,奥立佛。”恩德比满意地说。

“噢,最近什么东西都说得上是伪装。”威布汉语调感伤,却未能替拉康解围。

吉勒姆欣然想着,史迈利撑过了第一回合,同时回忆起拉康家那顿可怕的晚饭:“希弟皮弟在墙外……泊弟佛啪一声掉下去!”他在心里念诵,向女主人致意。

“汉姆?”恩德比说。财政部曾与史迈利短暂交手一次,质疑史迈利的金融账户,进行严格调查,但除了财政部之外似乎没人觉得史迈利的逾矩与此事有所关联。

“当初准许给你秘密的散装文件,用意并不在此,”满怀韦尔斯怒火的汉姆紧咬不放,“那只是事后资金而已——”

“好了,好了,就算乔治以前是个坏小孩,”恩德比最后插嘴,阻止他继续发言,“问题是,难道他乱撒过银子吗,还是因此背着良心发财了?该轮到大英帝国请客了吧。”

接获邀约,殖民部威布汉正式起立发言,陪同的人有身穿教堂风琴褐色的女士以及姜黄发色的助理。助理的年轻脸孔已摆出勇于护主的态势。

有些人一开始思考,往往忘记时间,威布汉就是这种人。“对,”思考了一世纪,他才开口,“对。对。可以的话,我希望先从钱开始谈起,和拉康一样。”至此明朗化的是,他认为此报告进犯了他的领土。“因为钱是我们目前惟一能查的线索。”他语气尖锐,翻过档案夹里的一页。“对。”之后又是一段永无止境的沉默。“你这里说,这笔钱最先从巴黎流向万象。”停顿。“然后俄国人等于是改变方式,可以说,改由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渠道支付。汉堡加万象加香港的组合。可以说,复杂得无以复加,无所不用其极的逃避。我们先把你的说法当真来看,好吗?可以说,同样款项,不同来源?对。他们为什么那样做,你有什么看法?”

对口头禅最敏感的吉勒姆记下,可以说。

“隔一段时间更动固定方式,是很合情合理的做法。”史迈利回答,说出报告里已提出的解释。

“情报手法,克理斯。”恩德比插嘴。他喜欢用术语。表情依旧乖顺的马丁台尔对他投以景仰的眼神。

威布汉再度慢条斯理热身起来。

“我们应该从柯做的事来探讨。”威布汉高声说,带有费解的热诚,指关节在绿布上嗒嗒敲。“而不是看他得到了什么。我的论点在此。再怎么说啊,那钱又不是柯自己的钱,对吧?法律上来说,跟他没有关系。”这个论点引来一阵迷惑的肃静。“第二页,最上面。钱全存在信托里。”众人纷纷伸手翻开档案夹,惟有史迈利与吉勒姆例外。“我是说,不只是一毛钱未花,本身就有点怪异——这一点稍后容我再谈——根本算不上是柯的钱。钱存在信托里,领取人出面时,不管是男是女,钱才归这人所有。可以说,领取人出现前,钱是信托里的钱。所以,我想说的是,柯做错了什么事?开了信托账户吗?又没有法律禁止开信托账户。家常便饭。特别是在香港。信托的受益人呢?可能住在随便一个地方!莫斯科啦,或是廷巴克图14……”看来他想不出第三个地名,所以说不下去,让姜黄头发助理不甚自在。助理对吉勒姆怒目相向,仿佛想挑战他。“重点是,对柯不利的地方是什么?”

恩德比拿根火柴凑在嘴边,以门牙卷动着。或许是察觉到对手说得有道理却词不达意——而他的专长却往往相反——因此取出火柴,看着潮湿的一端沉思。

“拇指纹呢,又有什么关系,乔治?”他问,或许是趁机挫挫威布汉的锐气,“像是小说家欧本海姆写的东西嘛。”

吉勒姆心想,伦敦上流口音,是语言崩盘的最后阶段。

史迈利的回答所带的感情,大约可比拟报时钟。

“中国沿海使用指纹来从事金融活动,由来已久,因为旧时文盲到处都是。很多海外华侨比较喜欢英国银行,不喜欢华人银行,这种账户的结构一点也不特别。开户时没有指定受益人,以视觉方式验明身份,例如从中撕开钞票,或以左手拇指盖印,因为右手经劳动的磨损比左手严重。只要开信托账户的人保障受托人不受意外支付或不当支付的风险,银行不太可能过问。”

“谢谢你,”恩德比说,继续以火柴棒挖嘴,“我猜大概是柯自己的指纹吧。”他暗示。“没人规定不行吧?这样看来,钱的确是他的没错。如果他既是受托人又是受益人,钱当然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