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人物商议(第3/7页)

对吉勒姆而言,这件事已出现相当荒诞而错误的转折。

“那只是纯粹臆测而已。”过了寻常的两分钟沉默后,威布汉说,“假设柯是帮朋友一个忙。只是暂时假设而已。这个朋友是个骗子,或是隔好几层关系跟俄国人做生意。华人啊,最喜欢搞阴谋了。可是说,用到所有诡计,连心地最善良的华人都一样。柯也是,我敢担保。”

姜红头发男孩首次开口,正面支持老板的论点。

“这份报告依据的是谬论。”他唐突地宣布,对象是吉勒姆多于史迈利。吉勒姆心想,十六岁的清教徒,以为性爱伤身,以为间谍行动有违道德。“你们说柯拿俄国人的钱,帮他们办事。我们说,没有证据显示如此。我们说,信托可能含有俄国人的钱,不过柯和信托是不相干的两个个体。”愤慨之余,他的发言拖得太长。“你们谈的是有罪。我们呢,则认为柯没有触犯香港法律,应该享受殖民地子民应享的权利。”

几个嗓音同时扑向前去。拉康的嗓音获胜。“没人在谈有罪没罪的问题,”他反驳,“这里一丁点儿也扯不上犯罪。我们谈的是安全。很单纯。安全,以及有无意愿调查明显的威胁。”

韦尔斯榔头的财政部同事是个表情阴沉的苏格兰人,风格淡而无味,与那个小男生一样。

“没人打算侵犯柯的殖民地人权,”他脱口而出,“他什么权利都没有。香港法里又没规定总督不能拆开柯先生的信件、监听柯先生的电话、收买下女或在他家安装窃听器,搞到天下大乱为止。没有一条法律禁止。要是总督高兴,还有其他几件事可做。”

“同样纯属推测,”恩德比说,一眼瞥向史迈利,“圆场反正也没有地区性的编制耍这些把戏,就算有,反而会危及他们的安全。”

“会惹出丑闻的。”姜黄发男孩说得很不明智。恩德比懂得品味美食的眼睛抬起。眼球因一生享用午宴而变黄。他以眼光记下姜黄发男孩一眼,以便未来处置。

第二回合交战到此结束,并无结论。众人如此你来我往,一直讨论到休息喝咖啡为止,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尸体。吉勒姆认定,第二回合平手。他意志消沉地想,究竟会举行多少回合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在嘈杂声中压低声音问史迈利,“讨论再久,他们也不能把这件事变不见。”

“他们必须将这件事变小,小到他们的尺寸。”史迈利以不带批判意味的语气解释。除了这句话外,史迈利似乎坚决效法东方人自我贬抑的作风,任凭吉勒姆再如何旁敲侧击,他仍不愿恢复原来的他。恩德比叫人来倒烟灰缸。国会事务次长说,大家应该努力谈出个进展。

“想想看,光是找我们坐在这里,要花掉纳税人多少钱。”他骄傲地督促大家。距午餐时间仍有两小时。

第三回合开始,恩德比提议讨论是否告知香港政府。以吉勒姆的见解,他认为恩德比爱说笑,因为影子殖民部(恩德比如此称呼他平凡的同行)的立场仍是没有威胁的存在,因此无需通知任何人任何事。然而诚实正直的威布汉未看清此陷阱,掉了进去,说:

“我们当然应该告知香港!他们是自治区。我们别无选择。”

“奥立佛?”恩德比镇定如手握好牌的赌客。拉康抬头,显然讨厌被拱出来。“奥立佛?”恩德比重复。

“我很想讲的是,这是史迈利的案子,是威布汉的殖民地,我们应该让他们自行解决。”他坚定中庸的立场。

史迈利只好说:“好吧,如果是总督,我就不太能反对其他人了,”他说,“换句话说,如果你们认为不算太麻烦他的话。”他说得模棱两可,吉勒姆看到姜黄发男孩再度扬首。

“太麻烦总督,扯什么鬼?”威布汉质问,这下子真正迷糊了,“他是经验丰富的行政官,精明干练的协商人。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为什么太麻烦?”

这一次,停顿的人换成史迈利。“从此他的电报,都要亲自锁码解码了。”他沉思后说,仿佛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地考虑所有的影响。“我们当然不能让他的部属分享秘密。那样对任何人而言都太麻烦了。个人密码手册——我们当然可以帮他弄几本。若有必要,帮他恶补密码。我想,还有一个问题,总督显然有必要继续在社交场合上接见柯,因此总督会被迫扮演卧底密探的角色。在这个阶段,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他会不会在意呢?也许不会。有些人扮演起来轻松自然。”他瞥了恩德比一眼。

威布汉已开始说教了。“可是,天啊,老兄,如果柯是苏联间谍,我们可没说他是,如果总督私下请他吃晚餐,完全合情合理。若不小心泄露了机密,那样的话,也太不公平了,会坏了他的前途哪。更不用说会对香港造成什么危险!一定非告知他不行!”

史迈利的睡意更加浓厚了。

“对,当然了,如果他行事不够谨慎的话,”他顺从地喃喃说,“可能有人会说,根本就不适合通知他。”

冰冷的沉默中,恩德比再度懒洋洋地取出口中的火柴。

“后果会变得很怪,对不对,克理斯,”他欣然对会议桌另一端的威布汉高声说,“如果北京哪天早上醒过来,高高兴兴听见身兼女王代表、三军统帅等等的香港总督,居然每个月宴请莫斯科的王牌间谍,还颁发奖章给他。他目前为止拿过什么?没册封骑士吧?”

“大英勋章。”某人很轻地说。

“可怜的家伙。尽管如此,我认为他还是大有前途。他会继续往上爬,跟我们一样。”

其实恩德比早已受封骑士,而威布汉则由于殖民地日渐减少,册封之途上遇到塞车。

“本案不成立。”威布汉断然说,一只毛茸茸的手平放在眼前颜色艳丽的档案夹上。

接下来是自由讨论时间,在吉勒姆的耳里算是间奏曲,是众人默契下让小角色提出无关痛痒的问题,以求列名会议记录。韦尔斯榔头希望现在、当场确定,假使莫斯科中心的五十万元最后掉进英国手里,应该如何处置。他警告,这笔钱无疑会由圆场吸收。财政部具有独家处置权。懂了没有?

懂,史迈利说。

吉勒姆开始察觉出一道鸿沟。有些人假设,就算是假设得不情不愿,也认为这项调查是既成事实;也有一些人继续打后卫战,避免调查开始进行。他惊讶地发现,韦尔斯榔头似乎宁可进行调查。

一连串有关“合法”与“非法”驻地情报单位的问题,尽管讨论起来累人,却有助于巩固对红色灾难的恐惧心。国会派的勒夫希望明确定义出两者的相异处。史迈利捺着性子解释。他说,“合法”或“台面上”的驻地情报员,是顶着官方或半官方防护罩的情报官。北京对俄国敏感,港府为了尊重北京,禁绝苏联在香港建立任何形式的代表,无论是大使馆、领事馆、塔斯社、莫斯科电台、俄新社、苏联民航、苏联国际旅行社,以及其他合法驻地传统上方便利用的国家机构,全部免谈。因此就定义上而言,苏联在香港的任何活动,都是由非法或台面下的单位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