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查理·马歇尔之友(第4/9页)

此行另有一人,独自躲在机尾的箱子顶端,头几乎碰到舱顶,完全无法辨别面貌细节。他自己喝着一瓶威士忌,甚至自己有个酒杯。他戴着卡斯特罗帽,蓄有大胡子。深色手臂上几条金色袖口链扣闪闪发亮,当时大家称之为CIA手链(只有戴这种炼链的人不知道),因为众人乐观的臆测是,如果有人陷入敌境,可以一次送一节,直至脱困为止。他的双眼靠在AK47自动步枪油光闪闪的枪管旁,盯着杰里不动,却晶亮异常。“他从机鼻监视我,”杰里心想,“我一离开仓库,就被他盯上了。”

两名华人是厨师,他忽然灵光一闪。化学师在黑道的绰号就是厨师。凯勒说过:“鸦片航空”经常载运原料至金边提炼,但苦口婆心就是劝不动厨师前来围城效命。

“嘿,你过来!伏尔泰!”

杰里连忙向前走到机舱前端。他向下看,看见老农夫妇站在梯子最下面,查理·马歇尔则从他们手上抢来那条猪,一面推着老妇人走上钢梯。

“她爬到上面后,你伸手抓住她,听懂了没?”他呼喊,双手抱住猪。“要是她摔下来跌破屁股的话,跟那些蠢蛋有理也讲不清了。你是什么缉毒英雄吗,伏尔泰?”

“不是。”

“好吧,那你就紧紧抓牢,听懂了没?”

她开始向上爬,上了几阶,她开始哀嚎,查理·马歇尔则设法一手夹着猪,另一手一巴掌响亮地打在她臀部,以中文对她破口大骂。丈夫匆忙跟在她身后,杰里则将两人安然拉上来。最后是查理·马歇尔如小丑的头部探入机鼻。虽然脸部大半被帽子遮住,杰里仍首度看清帽下面貌:棕色皮肤,骨瘦如柴,半垂的华人眼皮,一张法国人的大嘴,吆喝时朝四面扭曲变形。他将猪推过去,杰里抓住,猪又叫又蠕动,他送还给老农夫妇。随后查理将一身无肉的躯干拉上飞机,如同蜘蛛爬出水沟一般。他一上来,海关官员与炮兵上校立刻起立,拍拍屁股,迅速走向阴影中头戴卡斯特罗帽的男子。男子仍跨坐在纸箱上。来到他面前后,他们尊敬地等候,如同教区副执事将献金送上祭坛。

手链亮光闪动,一手向下伸出,一次,两次,接着一阵崇敬的寂静降临现场,两人仔细数着一堆钞票,众人旁观。几乎不约而同的,他们回到梯子顶端,查理·马歇尔拿着货单等待。海关官员签了名,炮兵上校以赞同的眼光看着,接着两人敬礼后爬下梯子。机鼻振动至将近全闭合的位置,查理·马歇尔踢了一下,扔了几张草席挡住空隙,再快速爬过包装纸箱,来到通往座舱的内梯。杰里跟着他身后爬上去,在副机长座位坐定,默默祷告。

“飞机大约超重五百吨。飞机漏油。飞机载了一个武装保镖。机场禁止我们起飞。金边机场禁止降落,当地大概被炸出白金汉郡一样大的大洞。脱离赤柬抵达安全之地需一个半小时,如果对方任何人告密,高手威斯特贝的手脚会被绑起来,抱着装有鸦片原料的两百个布袋。”

“这东西怎么飞,你会吗?”查理·马歇尔边喊边启动一排发霉的按钮。“你是个飞行大英雄吧,伏尔泰?”

“我痛恨得要死。”

“我也是。”

查理·马歇尔抓住苍蝇拍,扑向挡风玻璃上嗡嗡飞的大苍蝇,然后一个个发动引擎,最后整架可怕的飞机喘气动摇,如同驶回克拉珀姆丘的伦敦末班公交车。无线电嗤嗤作响,查理·马歇尔还有时间对控制塔台讲黄色笑话,先以高棉语说,然后遵循飞航传统,以英文报告。前往跑道最远一端时,飞机经过两三座炮台,一时之间杰里认为激动过度的士兵会朝机身扫射,后来他以感激之情想起陆军上校与军用卡车以及贿赂。又来了一只大苍蝇,这次杰里取来苍蝇拍。飞机似乎丝毫不见加速,然而仪表板半数指标都指向零,因此他无法确定。跑道上机轮的声响似乎比引擎还吵。杰里回想起老爸杉波的司机开车送他回学校的经过:缓缓驶过必经的西部便道,往斯劳而去,最后抵达伊顿。

两名山民前来参观,笑得合不拢嘴。一丛棕榈树朝他们跳跃而来,但飞机双脚稳稳踩住地面。查理·马歇尔心不在焉地往后拉操纵杆,收拢起落架。杰里不太确定机鼻是否真已拉起,再度回想到就学的情景,回想到跳远竞赛,忆起同样的感受——没有起飞,却脱离地面。他感受到振动,听见机腹掠过树林时树叶的唰唰声。查理·马歇尔对着飞机臭骂,要飞机往该死的天空上升,但有一世纪之久的时间,飞机的高度丝毫不见增加,只是在蜿蜒的道路上空数英尺嗡嗡悬挂。道路一意向上伸入山脉里。查理·马歇尔想点烟,所以让杰里握住他面前的方向盘,感受活蹦乱跳的方向舵。查理·马歇尔重掌方向盘后,飞向山脉最低点的一处缓坡。转弯后,掠过山脉顶端,接着再回旋三百六十度。向下望着棕色屋顶、河流、机场时,杰里盘算高度大约一千英尺。就查理·马歇尔而言,以这高度来定速航行很舒服,因此他现在总算摘下帽子,摆出大功告成的姿态,以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犒赏自己。酒瓶放在他脚边。飞机下方的暮色越来越浓,褐色的泥土则柔柔地融入淡紫。

“谢谢,”杰里接下酒瓶说,“对,我也想喝。”

杰里开始与他闲聊——如果扯开嗓门对谈也算闲聊的话。

“赤柬刚炸掉机场军火库!”他吼叫,“机场关闭,不准起降。”

“是吗?”查理·马歇尔说。自从杰里见到他,这是他首度表现出高兴又佩服的模样。

“听人说,你和瑞卡度以前是哥俩好。”

“我们什么都炸。我们已经害死了一半的人类了。我们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巨石罐平原,岘港,我们变成了天下大英雄,我们死了的话,连耶稣基督都要开直升机亲自下凡,把我们捞出丛林。”

“听人家说,小瑞做起生意很有一手!”

“没错!他最厉害了!我跟瑞卡度拥有几家海外公司,你知道吗?六家。我们在列支敦士登有几个基金会,在日内瓦有几家企业,在荷属安地列斯群岛有一个银行经理,还有律师,天啊。我的财产有多少,知道吗?”他拍拍后口袋。“整整三百美元。查理·马歇尔和瑞卡度连手杀害他妈的一半人类。没人给我们一毛钱。我父亲杀了另一半,赚钱赚翻天。瑞卡度,他老是异想天开想捞钱。弹壳。天啊。我们准备付钱找那些蠢蛋来捡全亚洲的弹壳,卖给下一场战争!”机鼻往下沉,他骂了一句法文脏话,再往上拉回。“胶乳!非偷走所有胶乳,运出磅湛才行!我们飞到磅湛,找来大直升机,红色十字架。我们怎么搞?怎么运走该死的伤员。给我安静别动,这个疯杂种,听懂没?”他又对着飞机讲话。杰里注意到,机鼻有一长排弹孔,补贴得不很妥当。他荒谬地想到“封口撕开处”。“人发。我们准备卖头发当百万富翁。村子里所有女孩都得留长头发,剪下来运到曼谷做假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