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4/4页)

这时他叙述了和麦克斯的对话,他说,他们几乎要吵了起来。

史迈利问道:“你从来没有想到过洗手不干吗?”

“没有。从来没有想到。”吉姆不快地说,嗓门提高了一些。

“但是,你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胡来?”史迈利的声音里只有尊重的意思。一点也没有想表示自己高明,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在夜空下弄得一清二楚。“你继续向前走。你已经看到了背后有人跟踪,你认为这次任务是荒谬可笑的,但是你仍旧走下去,越来越深入丛林里。”

“是的。”

“有没有可能,你对这次任务改变了想法?是不是好奇心吸引着你?比如你一心想知道地鼠是谁?吉姆,我这只是胡乱猜测。”

“那有什么不同?事已如此,我的动机有什么关系?”

半边月亮已经从云后露出,似乎很近。吉姆坐在长凳上。长凳嵌在石子堆里,他一边说话,一边捡起一颗石子,往身后的蕨丛丢去。史迈利坐在他身旁,眼光直盯着吉姆,不看别处。有一次,为了作伴,他也喝了一大口伏特加,不由地想起了塔尔和伊琳娜在香港山顶上喝酒。他想,这大概是干这一行的习惯,眼下有个景色,我们说话容易一些。

吉姆说,隔着菲亚特汽车的车窗,交换了约好的暗号,没有出什么岔子。开车的人是一个全身都是肌肉的僵硬的捷克马扎尔人,留着两撇爱德华王式的胡子,一嘴大蒜臭。吉姆不喜欢他,不过他原来也没有想到要喜欢他。汽车后座的两道门都锁上了,为了他该坐在哪里,两人争了几句。那个马扎尔人说,吉姆坐在后座不安全,也不民主。吉姆骂他见鬼去,他问吉姆有没有带枪,吉姆说没有,这不是真话,不过要是马扎尔人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他又问吉姆有没有带给将军的指示?吉姆说,他什么也没有带。他只带着耳朵来听的。

吉姆说,他感到有点不放心。他们开了车,那个马扎尔人把情况作了交代。他们到猎场小屋时,那边不会有灯光,也不会有人住在那里的样子。将军在里面。要是有人在的样子,像是有自行车、汽车、灯光、狗,就说明小屋里有人,那么由那个马扎尔人先进去,吉姆等在汽车里,否则就由吉姆单独进去,马扎尔人则在外面等。清楚了没有?

吉姆问,为什么他们两人不一块儿进去?马扎尔人说,因为将军不要他们两人一块儿进去。

根据吉姆的表,他们的车开了半个小时,朝东北方向,平均速度是一小时三十公里。路很曲折、陡峭,两边都有树。天上没有月亮,他看不到什么景色,除了偶尔在天际出现的森林和山顶。他注意到雪是从北方飘过来的,这一点以后很有用处。路上很干净,但有重型卡车的轮印。他们开车时没有开灯。马扎尔人开始说下流的笑话,吉姆认为他是要掩饰自己的紧张。大蒜臭味很难闻。他似乎不停地嚼。他忽然熄火。他们是在走下坡路,但速度比刚才慢。他们还没有完全停下车来,那个马扎尔人就伸手拉刹车,吉姆敲了他的脑袋,他的脑袋撞在窗柱上。吉姆拿过枪来。他们当时是在一条支路的路口上。支路三十码外就是一间低矮的木屋。没有人在的样子。

吉姆命令马扎尔人照他说的做。他要他戴上吉姆的皮帽,穿上吉姆的大衣,代替吉姆走过去。他要他慢慢地走过去,双手放在背后,走在小路的中央。他要是不照吩咐去做,吉姆就开枪打他。他到了小屋那里,进去告诉将军,然后再慢慢走回来告诉吉姆一切顺利,将军准备见他,或者不见他。吉姆这样做是采取基本的戒备措施。

马扎尔人对此似乎并不高兴,但他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在他下车之前,吉姆叫他把车头掉转方向,面对小路。吉姆向他说明,如果捣什么鬼,他就开亮车灯,开枪打他,不是一枪,而是好几枪,而且也不是打在腿上。马扎尔人就开始走过去。他走到小屋,整个地区突然被探照灯照得大亮了,把小屋、车道、周围一大片都照亮。接着好几件事情一齐发生。吉姆并没有全都看到,因为他忙着把汽车转向。他看见四个人从树上跳下来,吉姆依稀看到其中一个打昏了马扎尔人。这时有人开了枪,但那四人不加理会,他们往后退身,让人拍照。枪似乎是朝探照灯后的晴空打的。整个场面十分戏剧化。放了照明弹、信号弹,甚至曳光弹,吉姆开着菲亚特汽车急驰逃跑时,他觉得好像是一场夜间军事演习达到了高潮。他几乎脱了身——他真的觉得已经脱了身——但是右边森林中有人在近处开了机关枪。第一发子弹打掉一个后轮,车子翻了,掉到了左边沟里,他看到车轮从车头盖上飞出去。沟大概有十尺深,但是积雪软软的,他没有受伤。车身没有着火,他就躲在后面等,脸朝着公路的对面,想开枪打那机关枪手。第二发子弹是从他身后来的,把他震得贴在车身上。森林里大概尽是军队。他知道自己中了两枪。两枪都打在他的右肩上,他躺在那里一边观察着这场演习,一边不由地觉得奇怪,他的胳膊居然没有被打掉。警笛响了两三下。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但是枪声仍旧不断,足够让这里的野兽吃惊好几年了。那辆救护车令他想起了好莱坞那种老式消防车,方方正正的。军事演习一本正经地在进行,但是那些急救人员却毫不在意地站在那里向他呆看着。他听到又有一辆汽车开来,听到说话声,又拍了几张照片,这次没有弄错对象,但是这时他已慢慢失去知觉。有人在下命令,但是他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因为用的是俄语。他们把他扔在担架上,这时灯光灭了,他惟一的念头是回伦敦去。他以为自己是在圣詹姆斯的公寓里,身边是彩色图表和一张张笔记,他坐在小沙发里,向老总解释,他们两人到了老年以后会成为干他们这一行史上最大的笨蛋。他的惟一安慰是,他们打昏了马扎尔人,但是现在回顾起来,吉姆恨不得折断他的脖子,这是很容易做到的,而且一点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