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们从不打烊(第2/3页)

麦斯顿进来的时候,他们都站了起来。

“啊,史迈利。来。”他把门打开,伸出左手指引史迈利先进去。麦斯顿的办公室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政府的财产。他曾经买过一些十九世纪的水彩画,其中几幅现在正挂在墙上。其余的摆设都是现成的,史迈利对此做了个判断。麦斯顿也是现成的。他的套装颜色太浅,有点浮夸;他那单片眼镜上的绳子垂在那件一成不变的奶油色衬衫上。他系了一条浅灰色的羊毛领带。史迈利想,德国人恐怕要评价他爱赶时髦19了。潇洒新潮,这就是他——酒吧女服务员梦想中的绅士。

“我已经见过斯帕鲁了。这很显然就是自杀。尸体已经被挪走了,除了照例办些正式手续,警长不打算采取其他行动。这一两天内会开始调查。大家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了——这件事我可跟你重点强调了啊,史迈利——我们之前关注芬南这件事不许走漏一点风声给新闻媒体。”

“我明白了。”(你真险恶,麦斯顿。你内心脆弱,担惊受怕。我知道,随便谁的脖子,能够挡在你面前受死就可以了。你也是这样看待我的——你这会儿就在丈量我的脖子需要多长的绳子。)

“不要觉得我是在找你晦气啊,史迈利;再怎么着,既然这次问询安全部部长已经授权了,你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除了芬南。”

“正是如此。麻烦的是,安全部部长授权你去问询,却没有签字记录。他确实是有口头授权的,对吧?”

“是啊。我确定到时他会作证的。”

麦斯顿再一次看了看史迈利,眼光锐利,心中打着小九九;史迈利开始感觉喉咙哽着些东西。他知道自己内心坚定,毫不妥协,而麦斯顿想要他靠得近些,便于密谋。

“你知道芬南办公室那边跟我联系上了吧?”

“知道。”

“到时候调查是少不了的。把媒体拦在局外也不太可能。我明天第一件事就该去找内政大臣。”(吓唬我,然后再做一番尝试……考虑到退休金的问题……还有被炒鱿鱼的可能……但我是不会跟你同流合污的,麦斯顿。)“我需要知道所有的事实,史迈利。我必须尽到自己的本分。那次问询你要是觉得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或者还有什么你没有记录下来的,现在都可以跟我讲,让我来看看那重不重要。”

“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了,真的,档案已经记得一清二楚,包括今晚早些时候我跟你讲的东西。有件事可以帮你搞清楚(这个‘你’说得也许有一点点重)——这事儿也许能够让你弄明白,我这次面谈的氛围是非常随意、不拘礼节的。对芬南的指控挺站不住脚的——说他1930年代在学校时入了党,而且含含糊糊地指控他现在对党还抱有同情。可半数内阁成员那个时候都是党员。”麦斯顿皱起了眉头。“我去他在外交部的办公室时,发现那里还是挺多人的——大家小跑着进进出出,一直没停过,所以我就建议到公园里去走走。”

“继续说吧。”

“然后呢,我们就去了。那天阳光很好,天气虽然冷,还是挺舒服的。我们去看了鸭子。”麦斯顿摆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我们在公园大概待了半小时——一直都是他在说。他这个人特别聪明,思路很流畅,挺有意思的。也还是紧张,不过并不反常。这种人都喜欢谈论自己,我觉得他还是挺乐意把心底话掏出来讲的。他跟我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谈到某些名字时还挺乐呵的——然后我们去了他认识的一家意式浓缩咖啡馆,就在米尔班克20那一带。”

“一家什么?”

“一家意式浓缩咖啡馆。他们卖一先令一杯的特制咖啡。我们就去喝了些。”

“明白了。这时候是在……一种比较欢快的氛围下,因为你已经跟他说了,军情局不会对他采取任何行动。”

“是。我们经常做这种事,但一般而言不会记录下来。”麦斯顿点点头。史迈利琢磨,这种事他还是能够理解的;天呐,他这号人还真是相当卑劣啊。看到麦斯顿正如自己料想的那般不痛快,还是挺让人兴奋的。

“这样的话,我想他的自杀——当然,还有他的遗书——是很让你意想不到的了?你觉得这会是因为什么呢?”

“我要是想得明白的话,那可就好了。”

“你不知道是谁给他打的小报告?”

“不知道。”

“他是已婚人士,你知道的。”

“没错。”

“我在想……他老婆那边应该还是有点料的。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军情局还是应该派个人去看看她,要是她心情还可以,所有事情都可以找她问问。”

“这个时候去?”史迈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麦斯顿站在他的大桌子边上,把玩着商务用品——裁纸刀,香烟盒,打火机——完全是官方接待所用的经典套装。史迈利想,他正露出整整一吋长的奶油色袖口,还同时欣赏着自己白嫩的手。

麦斯顿抬头看了看,脸上满是同情的神色。

“史迈利,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暂时先别管这件惨事,你一定得好好掂量下现在的处境。部长和内政大臣一定会来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到时我就得给他们一个说法。说得详细点,就是要找些信息,证明他的精神有问题,就在跟我们……跟我们面谈之后。这些他可能会对自己的老婆说的。他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但我们也只能面对现实。”

“你想要我到那边跑一趟?”

“这事儿总要有人做啊。关于这次调查,也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当然,内政大臣终究也会作出判断的,但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真相。时间很紧张,而你比较清楚这件事,背景也都调查过了。没有时间再跟其他人去介绍情况了。要是得派一个人去,那就非你莫属了,史迈利。”

“你想要我什么时候去?”

“很显然,芬南太太跟一般人有点儿不一样。她是外国人,还是个犹太人,我推断,打仗那会儿她应该吃过不少苦头,所以现在去找她就更加尴尬了。她意志很坚强,而对自己丈夫的去世,相对来说就显得冷淡了点。但毋庸置疑,只是表面上而已。她还是挺通情达理的,而且比较容易沟通。我听斯帕鲁说,她现在挺合作的,可能你一到那边,她就会马上见你的。萨里警局可以先跟她打个招呼,说你会去那里,这样你明天一早就可以找她。到时我会往那边打电话找你的。”

史迈利转身便要离开。

“噢——还有,史迈利……”他感觉麦斯顿正抓着自己的手臂,于是转过身来。麦斯顿脸上堆着笑,这种笑容他通常会留给特务机构里年岁较大的女士。“史迈利,你知道你是可以指望我的;我会支持你,相信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