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雾中回音(第2/2页)

他醒转过来,发现彼得·吉勒姆正在床尾倒茶。

“啊,乔治。欢迎回家。现在是下午两点。”

“那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小子,你正跟曼德尔同志在贝特西桥上唱着赞歌。”

“他怎样了……我是说曼德尔。”

“对自己有那么点儿惭愧。正在快速康复。”

“那戴尔特——”

“死了。”

吉勒姆递给他一杯茶,以及几片福特纳姆杏仁味甜饼干。

“你到这儿多久了,彼得?”

“我们是经过一系列战略任务才来到这儿的,姑且这么说吧。最先去了切尔西医院,让他们给你清理伤口,打相当大剂量的镇静剂。然后我们回到这里,我把你弄上床。这就比较倒胃口了。再然后我打了几个电话,拿着一根尖头棍到处走,收拾烂摊子。现在我再来看望一下你。搞得跟丘比特和普绪喀62一样。你不是跟炸雷一样打鼾就是在背诵韦伯斯特词典。”

“天呐。”

“《马尔菲公爵夫人》,我想就是这个了。‘我命令你,当我为我的智慧心烦意乱时,去杀了我最亲爱的朋友,这样你便铸成大错!’胡说八道得吓死人,乔治。”

“警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曼德尔跟我?”

“乔治,你可能不知道,但你当时对戴尔特吼得可狠了,就像是——”

“是,当然。你听到了。”

“我们听到了。”

“那麦斯顿呢?麦斯顿对这件事有什么说法?”

“我觉得他想见你。他叫我捎个话,让你康复得差不多了就去走访走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应该没什么看法,这我能够想像得到。”

“你意思是?”

吉勒姆再倒了些茶。

“动动脑筋吧,乔治。童话故事那三个主要人物现在都被熊给吃了。在过去六个月里,没有什么秘密情报是有关联的。你真的觉得麦斯顿会惦记这些细节吗?你真的觉得他会突然在紧要关头把这些事全都告诉外交部——然后承认只有被间谍尸体绊倒了,我们才抓得到他们吗?”

大门门铃响了,吉勒姆下楼去应答。可以听见他让来访者先去门厅,然后是压低的话音以及上楼的脚步声,史迈利有些警觉。敲了门之后,麦斯顿进来了。他捧着荒唐滑稽的一大束花,看起来就像刚去完游园会一样。史迈利记得那是星期五,无疑,他这个周末是要去亨利镇的。他正龇牙咧嘴地笑。在上楼梯的过程中他肯定也一直这样笑着。

“哇,乔治,又参战了!”

“是啊,恐怕是这样。又一个意外。”

他坐在床沿上,下半身斜跨着,一条胳膊支在史迈利腿上。

沉默一小会儿后他说:“你收到我的信了吗,乔治?”

“收到了。”

又是一阵沉默。

“军情局说是要成立一个新部门,乔治。我们(其实是你们局)觉得应该把更多力气放到技术研究上,特定应用在卫星侦察上。内政部也是这么看的,对此我也很高兴。吉勒姆同意就权责范围来提意见。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为我们接下这份工作。让它运转起来,提拔肯定是必然的,而且在法定退休年龄之后,你还可以选择继续干下去。我们人事部门集体赞成这个决定。”

“谢谢……可能我还是得考虑考虑,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麦斯顿看起来有一点点不高兴。“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应该要再招一些新人,这样空间方面也会有问题……这周末好好想想吧,周一跟我说一声。内政大臣还是挺希望你能——”

“好,我会跟你说的。实在很感谢你。”

“没事儿。再说,我也只不过是个顾问,你也知道,乔治。这个真的是内部决策。我只是转达这个好消息而已,乔治;通常来说,我就是个听差跑腿的。”

麦斯顿凝视了史迈利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我把底细告诉各个部长了……只说了有必要说的那部分。我们讨论过要采取什么措施。内政大臣也在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一些非常重大的问题都被提出来了。我们考虑要对东德提出抗议,还要把那个叫蒙特的家伙遣送回国。”

“但我们并没有承认东德啊。”

“对。这就是困难所在。不管怎样,通过第三方来提出抗议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俄国?”

“比如说俄国。在这个事件里面,无论如何,一些不利影响已经产生。感觉上那些宣传,不管是用哪种形式,最后都会殃及国家利益。我们国家对西德重整军备,民众已经有很多反对意见。要是有任何德国对英国使阴谋的证据——不管是不是俄国促成的——都有可能助长民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弗雷是为俄国人效命的。给公众展示的很可能是,这些勾当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或者是代表德国做的。”

“我明白了。”

“到目前为止,很少有人真正了解事情真相。这是最走运的。内政大臣代表警方,暂时同意,他们会做好本职工作,尽可能把事情低调处理好,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现在这个叫曼德尔的,他怎么样?可靠吗?”

史迈利就恨麦斯顿这点。

“可靠。”他答道。

麦斯顿起身。“好,”他说,“好。我得走了。你这边有什么需要的,我能帮点什么忙吗?”

“不用了,谢谢。吉勒姆正好好照顾着我呢。”

麦斯顿走到门边。“好吧,祝你好运,乔治。可以的话就接了这份工作吧。”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道,还挂着一个嘴巴咧向两边的漂亮笑容,似乎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谢谢你的花。”史迈利应道。

戴尔特死了,是他亲手杀的。他右手的断指,身体的僵硬,令人厌恶的头痛,还有因内疚而犯的恶心,全都证明了这一点。而戴尔特任由他这样做,没有开枪,顾及二人的友情,但他没有。他们打斗起来,在云雾里,在河道上升的水汽中,在永恒森林的空地上;他们相遇,两个朋友重逢,然后像野兽一样厮打起来。戴尔特还念旧,但史迈利没有。他们来自昼夜不同的国家,来自思想与品行不同的世界。戴尔特雄辩机智,独裁专断,为建立一种文明而奋斗。史迈利理性至上,防备心重,拼命要阻止他。“哦,天呐,”史迈利大声叫道,“这样谁才是君子啊……?”

他费劲地从床上下来,开始穿衣服。他觉得,还是站起来比较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