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的续约(第2/7页)

“去找他?去哪里找?”

“从其他人那里去找。从他的背景去找。查他的动机、政治上的联系、男朋友、女朋友、有接触的人。查任何涉入的人:知情的人、半知情的人、只知道一点点的人。查是谁帮他跑路的,他见过谁和在哪里见过;查他是用什么联络方法,有哪些藏匿点、接头点,他计划这件事情已经有多久……也许还有必要查是谁掩护他的。这就是我的方法。然后我会写一份报告,指出该负责的人,制造一些新的仇家。”他继续打量房间,看来,在他清澈、莫测高深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清白的。“这是其中一种例行程序。当然,它只适用于和我们友好的国家。”

“你提到的大部分方法在这里都是相当不能被接受的。”

“哦,当然。拉姆利已经提醒过我了。”

“也许在你有所行动以前,我应该再提醒你一遍。”

“请便。”特纳说,态度可说是故意要惹人生气。

“我猜在你们的世界,秘密是最重要的。它们比任何事都重要。凡保密的就是你的朋友,凡泄密的就是你的猎物。但在这里,事情完全不是这样。以目前的情况为例,政治的考虑要远重于安全的考虑。”

特纳突然咧齿而笑。“一向都是这样的,”他说,“这正是让人惊讶之处。”

“在波恩这里,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不惜代价保持德国政府对我们的信任和友善。巩固他们不理会选民越来越高批评声浪的决心。联合政府生了病,最小的细菌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我们的任务是宠这个残疾人。安慰他、鼓励他和有时恐吓他,然后向上帝祈求他会至少活到我们加入欧共体为止。”

“好感人的画面,”特纳再次看着窗外,“我们只有一个盟友,但他却是个瘸子,需要拐杖搀扶。欧洲两个病号互相搀扶着彼此。”

“不管你喜欢与否,这不巧就是事实。情形就好比打桥牌。我们手上都是烂牌。我们的信用用尽了,我们的资源是零。我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指望搭档。我们向他微笑。为了回报我们的微笑,他会叫牌和主导大局。那笑容是我们惟一的筹码。英国政府与德国联合政府的全部关系就是靠这个笑容维系。我们的处境就是这样的脆弱微妙。我们与欧洲未来的关系再过十天就要决定了。”他暂停下来,显然是预期特纳会说话。“卡费尔德会选择下星期五在波恩游行并不是巧合。到了星期五,我们在德国内阁里的朋友就得决定是要屈服于法国的压力还是信守对我们的承诺。卡费尔德憎恶欧共体,一心想要拥抱东方。短期内他会向巴黎倾斜,但长远来说却会向莫斯科倾斜。通过在波恩游行示威和加快运动的节奏,他是蓄意在最关键的时刻向联合政府施压。你跟得上我的话吗?”

“这么简单的话我还听得懂。”特纳说。有一幅女王的彩色照片悬挂在布拉德菲尔德的正上方。她的王冠无所不在:在蓝色的皮革椅子上,在银烟盒上,甚至在会议桌那些便条本上。就像是女王陛下曾经坐头等舱来过这里,回程时留下大堆免费礼物。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求你要以尽可能迂回的方式行动。波恩是一座村庄,”布拉德菲尔德继续说,“是一座村庄内的一个国家。在这里,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得到东道主的信任更重要。有迹象显示,我们已经得罪了他们。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的态度在过去四十八小时明显变冷淡。我们受到监视,我们被监听,甚至我们想要联络上各政府部会里的熟人也变得极端困难。”

“好吧,”特纳说,他已经听够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还有呢?”

“还有是,”布拉德菲尔德厉声说,“我们都知道黑廷可能是什么底细。这不是没有先例。他的阴谋越大,可能会引起的尴尬就越大,会动摇德国人信任感也越大。我们来做个最坏的假设。如果可以证明——我没有说一定可以,但有一些迹象是这样显示的——如果可以证明,因为黑廷的缘故,这些年来我们最重要的秘密——大都是英德间的共同秘密——一直都外泄到俄国人手里,又如果这件事情曝光,那么,维系我们在这里的信用的最后一条线就会被切断。等一等,”他把身体坐得笔直,英俊的脸庞流露出不是滋味的表情,“先听我把话说完。在这里有某些东西是在英国没有的。那就是一个反苏同盟。德国人对它是很认真的,如果嘲笑它,我们就是自取灭亡:它仍然是我们进入欧共体的门票。过去二十多年来,我们都把自己装扮得像个穿着闪亮甲胄的护卫者。我们也许会破产,我们也许会央求贷款、现金和贸易;我们也许会偶尔……重新解释我们对北约的承诺;当枪炮声响起,我们也许会把头埋在毯子下面;我们的领袖也许会像他们的领袖一样没出息……”

这一刻,特纳从布拉德菲尔德的声音中听出些什么呢?自我憎恶?对走向衰败的无可奈何?布拉德菲尔德的样子就像个试过各种药方,不想再多看一个医生的病人。有片刻时间,他们之间的鸿沟合了起来,而特纳仿佛是听到他自己隔着一层波恩薄雾在说话。

“尽管这样,以大众心理学的用语说,我们仍然拥有一笔没有说出口的大本钱:一旦野蛮人从东方杀过来,德国人就会需要我们帮忙。到时莱茵军会在肯蒂什山匆匆集结,而英国的独立核威慑力量就会上位。现在你看得出来,如果黑廷落在像卡费尔德这样的人手中,会有什么后果了吗?”

特纳从内袋拿出他的黑色笔记本。打开它的时候,笔记本尖声地喀喀响。“不,我看不出来。目前还看不出来。你不希望他被找到,你希望他消失。如果你有办法,就不会找我来。嗯,我想要你知道:从来没有人这么早就警告我别乱来。老天,我几乎还没有坐下来呢。我几乎还不知道他的全名。你知道吗,我们在伦敦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外交部甚至没有他的名字。他有可能是被绑架的。有可能是被一辆巴士碾过,或者和一个妞儿跑到哪里去了。但看看你,你马上就认定他是个间谍。这样的话,他可说是我们历来认定得最快的间谍。所以他到底偷了些什么?有什么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布拉德菲尔德想要插嘴,但特纳硬是不给他机会。“还是说我不应该问?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让任何人为难。”

他们隔着几个世纪的猜疑互相凝视:特纳聪明、凶猛而粗野,有着暴发户的倔强眼神;而布拉德菲尔德虽然处于下风却不退缩,他字斟句酌,措辞精准,要靠自己的才智扳回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