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的续约(第5/7页)

“他的工作需要出差吗?”

“常常,而且会去很多地方。整个德国都会去。”

“一个人去?”

“对。”

“而他对军队也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可以拿到演习报告,他知道他们的驻防地点、兵力多寡,等等,对吗?”

“他知道的远远不只这些。很多演习都是盟国间的联合演习。有一些演习会测试新武器。因为它们一样会导致破坏,所以他也有责任知道它们的威力有多大。总之他可以得到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信息。”

“包括北约的信息?”

“主要是。”

“他做这工作多久了?”

“应该从1948或1949年就开始。我没查过档案,精确年月说不上来。总之是从英国一开始赔偿平民的损失就开始。”

“也就是干了二十一年,加或减一点点。”

“那是我的估计。”

“对一个临时雇员来说,这可是不短的时间。”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可以,当然可以,请说。”特纳客气地说,心想: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跳楼。

“我接任的时候就是这情况。他是个约聘人员,每年都要重新续约。他的合约每年十二月就会到期,需要重签,而每次都会获得批准。直到十八个月前一直是这样子。”

“也就是莱茵军撤走的时候?”

“我们宁可说莱茵军是被调到北约在英国的战略预备队去。你不要忘了德国人至今还在分摊莱茵军的军费。”

“我会记住的。”

“不管怎样,莱茵军撤走以后,英国在德国的军力就只剩下个空架子。撤军的决定来得相当突然,我记得我们人人都吓一跳。那之前,英德双方对军费分摊的问题就有过争论,明登的莱茵军也出现过一些暴动。‘再造运动’当时已经开始,那些学生变得越来越吵,莱茵军成了他们做文章的好题目。撤军是由最高层作出的决定,连大使也没有与闻。命令下达后,莱茵军一个月内就撤走了。那时候我们都在东削减西削减。伦敦方面下达一大堆指令。他们把东西扔掉,称之为节约。”特纳又一次瞥见布拉德菲尔德的满肚子怨气。

“而黑廷没受到影响。”

“有一段时间是这样,他很懂得看风向。”

“他仍然是个临时雇员?”

“当然。如果说他曾经有过转正职的机会的话,那这种机会至此已快速流失了。莱茵军要撤走的消息一确定,他的离职通知就等于是贴在了墙上。单是这个原因,我就觉得给他任何永久性的职位安排是错误的。”

“哦,这样,”特纳说,“我明白了。”

“你当然可以说他受到了不公平对待,”布拉德菲尔德反驳说,“你还可以说他缺钱缺得要命。”尽管他可能已稍加克制,但这指控还是像污点一般清晰。

“你说过他负责管一些钱。”特纳说。

“他偶尔会帮军队转交支票。他是个邮箱,就这么多。他是个中间人。军队给他钱,他交给农民,收取收据。我会固定查他的账户。你知道,军队的查账官是出了名疑心重的。没有你可以上下其手的机会。整个系统是滴水不漏的。”

“哪怕对黑廷也是滴水不漏?”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另外,他看起来总是过得很宽裕。我不认为他是个贪婪的人,我没有这种印象。”

“他的生活开销有超过他的能力许可吗?”

“我怎么知道他的能力许可在哪里?不过以他在这里的收入来说,我想他的生活开销是超过能力许可的。他在柯尼希斯温特的房子非常大,显然不是他这个等级的人住得起的。我猜他在那里维持一定的生活排场。”

“明白。”

“昨晚我查了查他失踪前三个月提了多少钱。在星期五的参赞处会议之后,他一共提了七十一英镑四便士。”

“好怪的数目。”

“正好相反,那是个很合逻辑的数字。星期五是这个月的第十天,所以他领走的恰恰是这个月薪水和津贴的三分之一——扣掉税金、保险费和私人电话之后的。”他顿了一下。“他有一个方面是我迄今没有强调的: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我至今未逮到他说过一句谎。决定要走以后,他只拿走他应得的,没有多拿。”

“有些人会称之为高尚。”

“不偷钱就是高尚?我则会称之为表面工夫。他既然懂法律,或许会想到,如果他偷钱的话,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报警找他。”

“老天,”特纳瞪着他说,“你连一点点品行分数都不愿意给他。”

这时,布拉德菲尔德的私人助理皮特小姐把咖啡端了进来。她是个不太施脂粉的中年女人,表情严肃,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她看来已经知道特纳什么来路,因为她用来瞥他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眼神。特纳高兴地意识到,她最看不顺眼的是他的皮鞋,而他想:拜托你,鞋就是要这样穿的啊。

布拉德菲尔德继续说:“莱茵军一下子就撤走,让他没有了工作。这就是症结所在。”

“而且再也没办法接触到北约的军事情报?你是这样说的。”

“那是我的假设。”

“哦。”特纳说,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在笔记本里写上“假设”两个字,仿佛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词汇量。

“莱茵军撤走那一天,黑廷进来找我。那是十八个月前的事,距今时间不长,所以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陷入沉默,被自己的回忆所击打。

“他好渺小,”他终于说,语气轻柔,与他的一贯语气相当不一样,“你明白吗?好轻量级。”这一点看来仍然让他感到惊讶。“站在现在,我们很容易会忘了他从前有多么地微不足道。”

“他再也不会微不足道了,”特纳毫不忌讳地说,“这一点也许是你得去习惯的。”

“当时他走进来,脸色比较苍白,但除此没有别的异样。他坐在那边那张椅子里。椅子上的靠枕就是他的。”他冷冷一笑,“靠枕是他的地盘标记。他是参赞处里惟一有保留座的人。”

“也是惟一有可能会失去它的人。那靠枕是谁绣的?”

“我完全不知道。”

“他有管家吗?”

“就我所知没有。”

“唔。”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自身新处境的话。我记得当时大家都在档案库里听收音机转播。部队正在哨子声的催促下登上火车。”

“那对他来说可是一个极具意义的时刻。”

“应该是这样。我问他我可以为他做些什么。这个嘛,他说,他想当个有用的人。他注意到加韦斯顿的压力很大,被柏林的扰攘和汉诺威的学生和各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因此他想说不定他可以为加韦斯顿分忧。我告诉他,他是没有资格处理内部事务的,只有参赞处的固定人员才有这资格。不,他说,他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没有一分钟有过这种非分之想。他只是想他说不定可以分担加韦斯顿一两件零碎活,比方说处理英德会社的事务——当时英德会社形同冬眠状态。还有‘遗失人口’30。这听起来有道理,我不得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