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记忆人(第2/7页)

“他在这方面名声不好,对不对?”

“一点点。”

“跟谁?”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按自己的方式讲下去。”梅多斯说,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我不准备略过那些废话。特别是对你。我们在这个地方谈话本来就够荒谬的了。”

“我会自己找出重点。”特纳说,脸色凝固得像个死人。“虽然会花我比较多的时间,但你用不着担心。”

“出游那天冷得要命,”梅多斯往下说,“小块小块冰块浮在河面上。景色好美——抱歉,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就像利奥所说的,沿途有朗姆酒和咖啡招待,小孩则有可可喝,每个人都愉快得不得了。我们从柯尼希斯温特出发,上船前还在利奥家先喝了一杯。从登船的一刻起,利奥就把我们照顾得好好的。我是说我和迈拉。他眼中就只有我们两个。迈拉很受用。他为迈拉围上一件披肩,又给她说笑话趣事……自华沙以后我就没有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过。她自己也反复告诉我:‘我好几年没这么开心了。’”

“什么样的笑话趣事?”

“主要是关于他自己的……一个接一个。有一件趣事发生在柏林。他推着一车子档案要穿过阅兵场,而当时骑兵正在操练,军士长坐在马上。把一辆手推车推过一群操练中的骑兵,会造成什么样的混乱可想而知。……他能模仿各种声音。他一下子扮演马上的军士长,一下子扮演军士长的护卫……最绝的是他还能够模仿喇叭的声音。真的很厉害,很神奇的天赋。很逗的人……真的很逗。”

他瞅了特纳一眼,就像是等着他反驳,但特纳面无表情。“回程途中,他把我拉到一边。‘阿瑟,我想跟你说句悄悄话。’他说。一句悄悄话——这就是他的调调。你知道他说话的调调的。”

“不知道。”

“推心置腹。把每个人都当成特别的人对待。‘阿瑟,’他说,‘布拉德菲尔德找过我,他想派我到档案库帮你一把,但在回复他以前,我想听听你的感觉。’他是暗示,如果我不喜欢,他就会拒绝。我不怕告诉你,听到他这样说,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毕竟是个二等秘书……身份看来不适合。而且坦白说,我不认为我完全信得过他。所以我就问:‘你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吗?’他说有,很久以前有过,而他常常梦想可以再做同样的工作。”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处理过文件档案?”

“我猜是在柏林工作的时候。我没有问他。我们从不问及他的身世背景,怕会触到他的隐痛。”

梅多斯摇摇头,继续说:“那看来是不恰当的,但我又能怎样说?‘那要看布拉德菲尔德的意思,’我对他说,‘如果他要派你来档案库,而你又想来,那里的工作就够你做的。’”坦白说,我有点担心。我甚至想过去找布拉德菲尔德谈谈,却没有去。我想,最好的方法是让事情不了了之。有一段时间,情况也果真如此。那时候,迈拉的情况又坏了起来,伦敦有内阁垮台的危机,布鲁塞尔就金价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卡费尔德在全德国又闹得沸沸扬扬。档案库忙得像蜂房,我根本无暇去想他。他当时是‘放逐者’的康乐秘书,但除了在俱乐部,我很少会见到他。”

“我明白了。”

“然后有一天,布拉德菲尔德突然说要见我。就在圣诞假期的前几天,大约是12月20号。他首先问我,‘档案销毁计划’进行得如何。事实上,那几个月我们都忙翻了,‘档案销毁计划’是任何人都会最懒得去管的工作。”

“现在起你尽量把话说得详细。我每个细节都想知道。”

“我告诉他进度落后了。然后他问我,要是他派个人来档案库帮忙做这件事,我意下如何?他说有人给他建议了人选,但尚未定案,他想先知会我。有人说黑廷也许帮得上我的忙。”

“谁建议的?”

“他没说。”

他们两个人都同时一凛,露出各自不同的困惑表情。

“不管是谁向布拉德菲尔德建议的,”梅多斯说,“这个建议都毫无道理可言。”

“这正是我纳闷的。”特纳说,再次陷入沉默。

“所以你答应布拉德菲尔德了?”

“没有。我告诉他事实:我不需要黑廷帮忙。”

“你不需要他?你对布拉德菲尔德这样说?”

“别催我。布拉德菲尔德清楚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至少‘档案销毁计划’不需要。我11月才去过伦敦的文库署,也就是卡费尔德刚开始造成恐慌的时候。我告诉文库署的人,我有点担心‘档案销毁计划’。我说进度落后了,是不是可以等危机过后再重新开始。他们说可以,叫我把销毁计划给忘了。”

特纳瞪着他。

“布拉德菲尔德知道这个?你确定他知道?”

“我给他送了一份谈话摘要。但他却绝口未提。我问他的私人助理,而她说很确定已经把摘要送给布拉德菲尔德。”

“在哪里?那份摘要现在在哪里?”

“没有了。那是份普通级别的摘要,布拉德菲尔德有权决定要不要保留。但文库署的人全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们后来得知我们还在忙‘销毁计划’都相当惊讶。”

“你在文库署是跟谁谈的?”

“一次跟马克斯韦尔,一次跟考德里。”

“你有提醒布拉德菲尔德这件事吗?”

“试过,但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一切已经安排好,’他说,‘黑廷会在1月中开始帮你的忙,他会负责《名人追踪》和‘档案销毁计划’两部分。’换言之他的意思是我喜欢与否都得忍受。‘你可以忘掉他的外交人员身份,’他说,‘把他当成你的下属看,爱怎样对待他就怎样对待他。但他会在1月中开始在档案库工作是个既成事实。’你知道他是怎样把人踢来踢去的,特别是黑廷。”

特纳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但梅多斯没管这个,继续说:“这就是他会进档案库工作的经过。我说的是实话。我不想要他。我不信任他,至少是不全信,而我从一开始就让他知道这一点。他能帮我什么呢?”

一个女孩端来咖啡。一块毛织品盖住茶壶,方糖是一颗颗包装好的,上面有三军福利社的标记。特纳对女孩微笑,但她视而不见。他听得见有人在大声谈到汉诺威。

“听说英国的情况也是一样糟,”梅多斯说,“暴行,示威,抗议。你们这一代是怎么搞的?我们对你们做了什么?这是我不明白的。”

“现在让我们从他进入档案库工作后开始谈。”特纳说,心里想,有父亲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你与他各有各的价值观,鸿沟宽得像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