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布拉德菲尔德家的“文化”(第2/6页)

“卡尔,你这样说可不太够朋友啊53。”海柔说。一声轻笑从她所在的长餐桌那头迸了出来。发笑人是那个在最后一分钟被拉来充当特纳女伴的年长女伯爵。匈牙利佣人此时故作尊贵大步走了进来,把所有空瓶子和精美瓷器收走。

萨布把身体凑得更往前,用一根大而不十分干净的手指指着宴席的主宾。“你们知道吗?这个路德维希·西布克龙是个滑溜得要命的家伙。我们报界所有人都景仰他,因为我们都只会景仰我们抓不住的人。但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不住他吗?”

萨布很为自己这个问题得意。他快乐地打量了餐桌上各人一眼,黝黑的脸庞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因为他忙得要命,整天忙着招呼他的老友和……Kumpan。”他在挫折中弹了个响指。“Kumpan?”他重复说,“Kumpan的英文是啥?”

“酒友。”西布克龙说。萨布愣愣地看着他,对于会从这么意料之外的角落得到帮忙感到困惑。“酒友,对,”他喃喃说,“酒友克劳斯·卡费尔德。”然后陷入沉默。

“卡尔,你可不能忘了酒友。”他太太说;他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她。

“你在这里要待多久,特纳先生?”西布克龙忽然问道,眼睛看着手上的坚果钳子。所有灯光一下子全打在特纳身上,而西布克龙则从他的病床上站了起来,准备执行一趟外科手术。

“只是待几天。”特纳回答说。观众聚集得很慢,以致有片刻时间,两个人完全是单独打照面。其他人还在各谈各的。特纳听到布拉德菲尔德和万代隆格提到越南。萨布突然回到战场,把这个话题据为己有。

“洋基佬愿意在西贡打仗,”他说,“却不愿在柏林打。他们没有在西贡建一道柏林墙,看来真是可惜。”他的声音更响也更具侵略性,但特纳在西布克龙毫不闪烁的凝视下只仅仅听得见。“洋基佬突然间迷上了自决。他们为什么不在东德搞搞看?每一个人都为该死的黑鬼而战。每一个人都为该死的丛林而战。看来我们身上不长羽毛真是有点可惜。”他这话似乎是为了刺激万代隆格而说的,但一点效果都没有:那位老荷兰人的灰色皮肤平滑得像棺材,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在它上面激起一点涟漪。“也许柏林没有棕榈树也有一点点可惜。”他们听到他停下来喝了口酒。“越南是狗屎。但这一次至少他们不能说战争是我们发动的。”

“战争好可怕,”女伯爵嘶哑地说,“我们失去了一切。”但她这话是说于帷幕已经升起之后。路德维希·西布克龙先生打算要发言:他已经把坚果钳子放下,以表明决心。

“你从哪儿来的,特纳先生?”

“约克郡。”沉默一下之后又说,“大战期间住在伯恩茅斯。”

“西布克龙先生是问你来自哪个部门。”布拉德菲尔德轻快地说。

“外交部,”特纳说,“就像其他人一样。”然后满不在乎地看着西布克龙。西布克龙暗淡的眼睛既没有谴责也没有钦佩之色,只等着时机插入他的解剖刀。

“容我问一问特纳先生,外交部是哪个部门有幸得到你的服务的?”

“研究组。”

“他同时也是个出色的登山家。”布拉德菲尔德从遥远插话,而一听到这话,那小洋娃娃就发出一声如同性高潮的喊叫声:“Die Berge(山)!”特纳从眼角看到,她一只手正在摸洋装上的肩带,仿佛是兴奋得想要把衣服脱下来。“卡尔……”

“明年,”萨布轻声安抚她说,“明年我们一定到山上走走。”西布克龙对特纳微笑,好像那是一个他们可以分享的笑话。

“但特纳先生目前是待在山谷里。你住在波恩哪里,特纳先生?”

“巴德戈德斯堡。”

“住饭店吗,特纳先生?”

“阿德勒饭店。10号房间。”

“我好奇哪一类的研究是可以在阿德勒饭店十号房间里进行的。”

“路德维希,你果然看到一个间谍就可以一眼认出来。阿伦就是我们的玛塔·哈里,他在卧室里就能娱乐内阁阁员54。”布拉德菲尔德打趣说,但声音显得很空洞。

西布克龙的表情像是说:尽情笑吧,笑不了多久的。“阿伦·特纳,来自约克郡,为外交部研究组服务,住在阿德勒饭店,是个杰出的登山家。请你原谅我的好奇,特纳先生。你知道的,我们现在的处境像热锅上的蚂蚁。我的职责是保护英国大使馆的实体安全,所以自然会对我所保护的人感兴趣。你来这里一定向人事部报告过的,对不对?我看报告时一定是看漏了。”

“我们把他列为技术人员。”布拉德菲尔德说,显然是对西布克龙当着其他客人面诘问特纳动了怒。

“好明智,”西布克龙说,“那省事多了。他干的是研究工作,但你却把他算在技术人员之列。这么说你们的技术人员全都是搞研究的啰。那真是个最省事的安排。对了,特纳先生,你的研究是具有实用性质的吗?你是统计专家?还是从事学术性研究的?”

“只是一般性的研究。”

“一般性的研究?那真是个无所不包的责任。你会待很久吗?”

“一个星期。也许再长一点。视计划的进度而定。”

“研究计划?哦,这么说你是有一个计划的了。我起初还以为你是来接替谁的位置。比方说瓦尔德贝尔。他是从事商业研究的,我有没有记错,布拉德菲尔德?又或者是接替麦克里特,他是从事科学发展计划的?又或者是黑廷,你不是来接替黑廷的吧?真可惜他走了。他可是你们为时最久和最有价值的合作者。”

“黑廷!”万代隆格太太接过这名字,显然是有强烈意见要发表。“你知道人们怎么说他?他曾经在科隆喝醉酒,跟人大打了一架。”她很开心她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他每星期都戴着天使翅膀,像基督徒一样弹风琴和唱圣诗,但一到周末,他就会到科隆喝酒打架。我敢打赌他这个人有双重人格。”她纵情笑起来。“他这个人好坏。你还记得霍赫吧,劳利?这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黑廷在科隆狠狠打了一架。在一家夜总会里。全都是为了一个坏女人和别人争风吃醋。哼,他这个人好神秘莫测。但现在我们没有人可以弹风琴了。”

西布克龙在一片烟雾里再一次重复他的问题。

“我不是来接替谁的。”特纳回答说,他听得见海柔的声音从他左手边传来,这声音尽管明快,却隐隐带着一股怒气。

“万代隆格太太,你知道我们英国人的蠢习惯的。我们都把开玩笑的时间留给男人。”

几位女士不情不愿地离席。凄苦的萨布太太吻了吻丈夫的脖子,又要求他保证不喝醉。女伯爵抱怨说,在德国这里,人们用餐后都预期会有一杯干邑白兰地可喝:可以帮助消化。惟一毫无怨言的只有西布克龙太太:她是个文静的美女,婚后早早知道乖乖听话是会有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