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布拉德菲尔德家的“文化”(第4/6页)

“你在说什么?”布拉德菲尔德怒形于色,“他做了些什么?什么工作?”

“你知道,他从前是帮俄国人工作的,”西布克龙向特纳解释,“在柏林的时候。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深信他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你不这样认为,特纳先生?说不定是学到一点点专门技术,一点点意识形态。学到他们有多紧追不舍。俄国人从不放人走的。”

布拉德菲尔德把两个细颈瓶放在托盘里,站在门边,等着大家尾随。

正当西布克龙不情不愿地从椅子里站起来的时候,特纳问他:“他帮俄国人做什么工作?”

“研究。只是一般性的研究,特纳先生。你和黑廷有共同兴趣。这也是我会问你来这里是不是接替他的原因。我的下属从阿勒顿先生那里得知,你与黑廷有很多共同点。”

他们走进起居室的时候,布拉德菲尔德太太焦虑地抬起头。她和丈夫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得知事态紧急。她的四位女客人坐在同一张长沙发里。万代隆格夫人在弄一个刺绣样本;穿黑色衣服的西布克龙夫人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入神地望着壁炉里的火;女伯爵因为被迫要陪伴一群没有封号的同伴而闷闷不乐地啜着一大杯白兰地,脸上的小红点像是开在战场上的一朵朵罂粟花。只有胸部刚补过粉的萨布太太看见一群男人走进来时面露微笑。

他们各自坐下,听任无聊的包围。

“伯恩哈德,”海柔拍拍旁边的靠枕说,“过来坐我旁边,我觉得你今天晚上特别叫人喜欢。”带着狐狸般的笑容,老人家顺从地在她身边坐下。“好,现在来告诉我星期五那天可能会有哪些恐怖事。”她在扮演被宠坏的小美人角色,而且扮演得很好。但她的声音里却有一道焦虑的底流,而那是即便受过布拉德菲尔德的调教也未能让她完全压抑得住的。

在一张桌子边,西布克龙独自坐着,像个坐头等舱旅行的人。布拉德菲尔德和他太太聊天。不,她说,她没去过布鲁塞尔;她不常与丈夫一起出远门。“你得要求啊。”他说,然后开始描述布鲁塞尔一家大饭店的种种。阿米戈大饭店。到布鲁塞尔就应该住在阿米戈大饭店,它的服务是他见过最好的。但西布克龙太太对大饭店没有兴趣。她喜欢到黑森林度假,孩子们也是最喜欢去那里。布拉德菲尔德表示他也喜欢黑森林:他有好朋友住在那里。

特纳聆听着,带点勉强地佩服他那种可以源源不绝闲话家常的本领。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他的眼睛因为疲倦而暗淡,但他说的话却始终清新、体贴和漫无边际,就像是度假时的闲谈。

“来吧,说吧,伯恩哈德,你是只聪明的老猫头鹰而又没有别人愿意告诉我任何事情。我只是个家庭主妇。我被认为应该看《时尚》杂志和整天做餐前开胃薄饼。”

“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万代隆格回答说,“‘没有发生在波恩的事是以前没发生过的。’他们变不出我们没看过的花样的。”

“他们可能会踩坏我所有的玫瑰花的。”海柔说,给自己点了根烟。“他们可以在晚上任何时间偷走我老公。现在连白天都得到布鲁塞尔!看看他们在汉诺威搞了些什么。要是他们把这些窗户全打破怎么办?找工务部的人来修理?他们出了名的慢吞吞。而且那样的话,我们就得穿着大衣坐在这里等他们干活。太糟糕的可能性了。但感谢主现在有特纳先生在这里保护我们。”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停在特纳脸上,而特纳感觉这是一种焦虑和探询的眼神。“萨布太太,你丈夫最近还是到处出差吗?我深信新闻工作者是比外交官理想得多的丈夫人选。”

“他很真实的。”小洋娃娃涨红着脸,不快地说。

“她的意思是我很忠实。”萨布深情款款吻了太太的手。

她打开小小的手袋,拿出粉盒。“明天就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好美的日子。”

“Du bist noch schöner(你也好美啊。)”萨布喊道,话题接着转到他们新盖好的房子。对,他们在上温特附近买了一片土地。是去年订婚时买的,如今每Quadratmeter(平方米)已经涨了四马克。

“卡尔,Quadratmeter英文怎么说?”

“一样的,”萨布断言,“quadrate meter”57。他瞪着特纳,以防他胆敢纠正他。

突然间,萨布太太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把她的整个人生、所有的希望和失望摊开在众人面前。刚刚扑在她脸颊上的胭脂就像是性高潮时的红晕。

她说他们一直希望卡尔可以得到报社总编的职位,这样的话,他的薪水就会再多一千马克。但结果呢?结果报社却把职位给了弗里茨多福。但弗里茨多福只是个小孩子,没有经验,什么都不懂,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卡尔为现在的报社已经工作了十八年,有那么多人脉,却只能屈居第二把交椅,怎能不让人怨叹?为了增加收入,他不得不给一些芝士报刊写写稿。

“是黄色报刊58。”她丈夫纠正她说。但这一次她没有理他。

那事情发生后,她说,他们经过商量,决定还是去贷一笔款——尽管利息高得吓人——把房子给盖起来。然而,他们才把工程款付给建筑师,一件可怕得要命的事就发生了:有非洲黑人搬进了上温特。卡尔写的文章一向对非洲黑人没什么好话,但现在却有黑人住在隔壁,你们说可怕不可怕?把隔壁土地买下来的是某个非洲国家,他们要盖一间大使官邸。每两个星期,一行人就会来到工地,吼着说这个要改那个要改。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在这里形成一个殖民区,开着凯迪拉克,带着小孩,通宵达旦唱歌跳舞。她很害怕,因为搬进新房子以后,每逢卡尔晚上加班,她就会单独一个人在家里。他们已经给每扇门加装了一把特制锁,以防那些黑人会对她……

“他们可谈得起劲!”萨布喊道,大声得足以让西布克龙和布拉德菲尔德猛地回头:先前他们两个人离开了大伙,走到窗边就着夜色窃窃私语。“但我们都没有喝的了!”

“卡尔,可怜的人儿,我们完全冷落你了。”跟西布克龙说完最后一句话,布拉德菲尔德就走到放细颈瓶的地方。“还有谁想要杯睡前酒?”

万代隆格想要加入,却被太太制止。

“得十二万分小心,”她用极为响亮的声音提醒萨布太太,“否则他可能会心脏病发作。吃太多、喝太多和吼太多都会影响到心脏。加上有个不容易满足的年轻老婆,”她心满意足地补充说,“如果不知节制,他很容易就会死翘翘。”说完,她就坚定地挽着瘦小丈夫的手,走向门廊。同一瞬间,海柔·布拉德菲尔德向万代隆格太太空下来的椅子探身。“特纳先生,”她轻声地说,“有一件事是你帮得上我的忙的。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