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布拉德菲尔德家的“文化”(第5/6页)

他们站在向阳间59里。窗台上放着些盆栽和网球拍。一辆玩具拖拉车、一根弹簧单高跷和一捆藤条搁在瓷砖地板上。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蜜味。

“我了解你在查黑廷的事。”她说,声音利落而有官威,当之无愧是布拉德菲尔德的太太。

“是吗?”

“劳利担心得要死。我知道一定是和利奥·黑廷的事有关。”

“原来如此。”

“他不睡觉,甚至不愿跟我谈这件事。过去三天他几乎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事情也是请别人转告我。除了工作,他把自己隔绝于一切之外。他接近崩溃边缘。”

“他倒是没给我这个印象。”

“他凑巧是我丈夫。”

“他很幸运。”

“黑廷拿了什么?”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怒意和决心。“他偷了什么?”

“什么理由让你认为他偷了东西。”

“听好,为我丈夫福祉负责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有权知道劳利是不是陷入了麻烦。告诉我黑廷做了什么。告诉我他在哪里。现在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谈关于科隆那个荒谬的谣言,谈西布克龙。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特纳说。

他想她说不定会打他,而他知道,如果他打她,他一定会打回去。她长得漂亮,但现在却像个受了委屈的有钱人家小孩一样,嘴角因为愤怒往下翘。她的声音和姿态有什么地方让特纳觉得特别熟悉。

“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管你是谁。如果你想知道官方秘密,就得照规矩来。”特纳说,等着她反驳。

但她并没有反驳,而是快步经过他身旁,走进门廊,走上了二楼。有片刻时间,特纳站在原地,困惑地打量各种杂七杂八的小孩和大人玩具:钓鱼竿,搥球戏组,还有那些属于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的浪费装备。慢慢走回起居室的时候,特纳仍然沉浸在思绪里。而当他走进起居室时,并肩站在落地窗前的布拉德菲尔德和西布克龙不约而同转过身,盯着他看,眼神里有着共有的鄙夷。

午夜了。女伯爵已经喝醉,被抬上了出租车。西布克龙先前已经走了:他只有对布拉德菲尔德夫妇告别。他太太一定也是跟丈夫一起走了,尽管特纳没注意到她的离开:她坐过的椅垫还有点扁扁的。万代隆格夫妇也走了。现在,剩下的五个人围坐在壁炉前面,处于一种欢宴过后的落寞状态。坐在沙发上的萨布夫妇手牵着手,看着逐渐熄灭的炭火。布拉德菲尔德静静啜着杯中所剩无几的威士忌。海柔穿着一袭粗花呢绿色长裙,像美人鱼般绻曲在扶手椅里,与一只俄罗斯蓝猫嬉戏,有意地模仿一出18世纪戏剧里的一幕。虽然她很少望向特纳,却也没有完全冷落他,偶尔会对他说上一两句话;她可不愿意为特纳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物牺牲自己的社交礼仪。

“汉诺威那边真够疯的了。”萨布喃喃说。

“拜托,别再谈那档子事了,”海柔央求说,“我想我听都听腻了。”

“他们为什么要跑呢?”萨布问自己,“西布克龙也在那里。他们跑了起来。他们像疯了一样跑向图书馆。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突然间全都一拥而上。”

“西布克龙也老是问我这个:他们为什么跑起来?”布拉德菲尔德说,因为十分疲倦而松开了心防,“但如果有谁知道理由,那就非他莫属。待在那个爱希女士病榻旁边的人可是他而不是我。我想她应该告诉了他一些什么。我真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一而再再而三对我说:‘绝不可以让汉诺威的事情发生在波恩。’当然是不可以,但他看来就像是认为我需要为汉诺威发生的事情负责任。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问你?”海柔说,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有什么鬼理由应该请教你?你都不在那里。”

“但他就是问我,”布拉德菲尔德说,站了起来,对太太的样子突然变得非常被动和温柔,让特纳禁不住猜测起他们的关系来。“不管你喜欢与否,他就是问我。”布拉德菲尔德把空酒杯放到餐具柜里。“他反复问我:‘他们为什么会跑起来?’就像萨布一样。‘那图书馆有什么吸引他们的?’我惟一能回答的是那是一家英国图书馆,而我们全知道卡费尔德对英国人是什么想法。好啦,萨布,你们年轻人该上床睡觉了。”

“还有那些灰色的巴士。”萨布喃喃说,“你知道当时有两辆巴士吗?你读过报道吗?它们是灰色的,布拉德菲尔德,灰色的。”

“那重要吗?”

“过去重要,布拉德菲尔德。大约一千年前重要,非常重要,我亲爱的。”

“我恐怕没抓到你的重点。”

“一直都是。”他太太说;没有人把这话当成笑话。

他们站在门廊里。两个匈牙利仆人之中只有那个女的还在。

“你对我真好,布拉德菲尔德。”告别时萨布惆怅地说,“也许我说太多话了。但我不信任西布克龙那个家伙。没错,我是头老猪,但他却是头嫩猪。防着他点!”

“为什么我不应该信任他,卡尔?”

“因为他从来不会问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说出这个谜样的回答以后,萨布热烈亲吻女主人的手,然后在他爱妻年轻手臂的搀扶下,走进屋外的黑暗中。

当萨布把车子很缓慢地开到马路的左边时,特纳就坐在后座。他太太睡在他肩上,一只小手仍深情地抓住丈夫脖子翻领上的黑毛皮。

“他们为什么会跑起来?”萨布喃喃地说,车子在对面来车之间穿梭,“为什么那些该死的白痴会跑起来?”

回到阿德勒饭店,特纳吩咐柜台早上4点半把咖啡送到他房间,门房露出会意的微笑,就像他知道那是英国人一贯的起床时间。上床后,他把西布克龙那些谜一样的诘问抛诸脑后,以便可以集中心思在怡人得多的海柔·布拉德菲尔德身上。这样一个漂亮、聪慧的女人竟然可以忍受波恩这种无聊透顶的外交生活,同样是谜一样的。要是汤尼·威洛比夫曾经勾搭过她,布拉德菲尔德又会怎么做?然后,在昏昏欲睡中,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受到邀请?

是谁要求布拉德菲尔德邀请他的?“我要邀你星期二晚上到我家里用餐。”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布拉德菲尔德,所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怪到我头上。

我听得出来,布拉德菲尔德!我听得出来你是屈服于压力。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得到你的软弱。我看得见抵在你背后的刀子,听得见你在用我的声音说话。海柔,你这个贱人;西布克龙,你这个猪猡;黑廷,你这个毛贼。他听到同性恋男莱尔向他耳语:如果你认为人生是那样,你倒不如背叛自己好了。上帝已死。你不能希望两者兼得,那太中世纪调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