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普兰什科(第2/7页)

侍者端来一份菜炖牛肉汤。普兰什科开始用他屠夫似的手去感受那些肉的厚度。

“你们找我有什么贵事?哦,也许你们是想给女王陛下发封电报?”他咧嘴而笑,“那就给她发去啊。女王陛下又怎么会在意普兰什科说些什么?谁会在意?我是个老妓女,他们告诉过你吗?”他这话是对特纳说的,“我当过英国人,当过德国人,还差点他妈的当过美国人。我在这个窑子的时间比任何妓女都长。这就是为什么谁都不想再要我的原因。他们告诉过你吗?我什么立场都混过:左、中、右。”

“那现在得到你青睐的是哪个方向?”特纳问。

普兰什科举起一只手,用食指揉搓拇指,眼睛仍然盯着特纳那张破脸。“知道在政治圈什么是最重要的吗?现金。其他一切都是狗屎。条约、政策、联盟:全都是狗屎……也许我应该始终当个马克思主义者的。这就是他们会退出布鲁塞尔的原因77。真遗憾。真的真的遗憾。你们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谈了。”他把一个小圆面包掰开,把一半蘸进汤里。

“你去告诉女王,说普兰什科说英国是个烂国家,是爱说谎的伪君子。你太太好吗?”

“很好,谢谢。”

“我好多年没有到那里78吃晚餐了。你还住在那个隔都吗?那是好地方。别介意。没有人会喜欢我多久。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把政党换来换去的原因。”他向特纳解释,“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个浪漫主义者,总是追求某个伟大目标。但我现在已经厌烦了。对朋友厌烦,对女人厌烦,对上帝厌烦。全都是一丘之貉。他们全都会骗你。全都是王八蛋。知道吗,我喜欢新朋友多于老朋友。对了,我换了个新太太;你们对她有什么观感?”他抓住她下巴,微微调整她的脸的角度,把她最美的一面示人。女孩微笑,轻拍他的手。“我很惊讶,不过曾经有过一次,”他在他们想出适当评论以前就继续说,“我曾经放下身段,为烂英国争取加入欧洲出过力。不过这一次你们在门口哭泣,我却不想管了。”他摆摆手。“也许我只对权力感兴趣。也许我从前爱你们是因为你们强,而现在恨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根葱。他们昨天晚上在哈格杀了个男孩,你们听说了吗?收音机有报道。”

他从托盘上拿起一杯杜松子酒。杯垫吸在了杯底,他把它撕下来。“一个男孩。一个老头。一个管理图书的疯婆子。所以说他们是一支足球队。但他们也不是世界末日。”

窗户外面,长长的灰色队伍正在河边空地等待着。普兰什科向四周挥了一下手。“看看这些家伙,全是纸扎的。这里没什么不是纸扎的:纸扎的民主,纸扎的政治家,纸扎的鹰派,纸扎的士兵,纸扎的国会议员。娃娃屋里的民主。每一次卡费尔德打喷嚏,我们就会吓得尿湿裤子。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说的话很他妈的接近事实。”

“所以说你现在喜欢上他了,是这样吗?”特纳问,没理布拉德菲尔德的怒视。

普兰什科喝完他的汤,一路下来眼睛都是看着特纳。“世界每天都变年轻一点,”他说,“好吧,我承认卡费尔德也是一堆大便。我们吃吃喝喝,买车,付税,上教堂,生小宝宝。现在我们想要来些来劲的。明白那是什么吗,老弟?”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特纳的破脸庞。

“我们现在需要幻象。需要国王和王后。需要肯尼迪、戴高乐、拿破仑、维特尔斯巴赫家族79、波茨坦。哈,这和英国的学生暴动有什么两样?女王陛下对他们有何感想?你们不是把他们养得好好的吗?想知道什么是年轻吗?我来告诉你。”特纳现在被他当成惟一听众。“‘德国的年轻人怪他们的父母发起战争。’每天总有个聪明的傻瓜在某份报纸上写这样的话。想听听事实吗?他们怪的是他们父母输掉战争,不是发动战争。‘嗳!我们的帝国到哪儿去了?’我猜英国年轻人不爽的也是这个。他们希望上帝会回来。”他向桌子欠身,把脸凑到离特纳的脸相当近。“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买卖。我们给你们钱,你们给我们假象。问题是,我们已经厌倦了。我们愿意交易,但你们只是给我们一堆大便。你们已经不输出假象了。这就是我们不再喜欢英国的原因。英国人不知道怎样做买卖。你们想要结婚,却又从不出现在婚礼上。”他发出又一阵假笑声。

“也许缔结一个联盟的时间已经到了。”布拉德菲尔德提议说,他的微笑像个疲倦的政客。

特纳从眼角瞄到两个金发男人——穿黑西装和小山羊皮皮鞋的——静悄悄在他们附近一张桌子坐下。侍者意识到他们身份,快步上前招呼。同一时间,一群年轻记者从大堂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萨布——他是他们的大家长。有些记者拿着日报,上面的头条标题有布鲁塞尔或哈根的字样。萨布从远处焦虑而自负地眺望布拉德菲尔德。

“他们是真正的纳粹,都是人渣。”普兰什科用肥手向着那些记者一扬,大声说,嗓门高得足以让任何人听到,“他们只懂得动嘴和放屁,却以为民主是他们发明的。侍者到哪儿去了?死了?”

“我们在找黑廷。”布拉德菲尔德说。

“当然!”普兰什科不紧不慢地说,危机对他来说有如家常便饭。他那只拿餐巾抹干裂嘴巴的手同样不紧不慢。他继续打量他们两个,深陷在焦干眼窝里的黄色眼睛微微闪烁。

“我没看到他在这附近,”他继续若无其事地说,“说不定他去了画廊。”他放下餐巾,“你们有个特别的盒子放在那里。也许你们该到那里找找看。”

“他从上一个星期五的早上起就失踪了。已经失踪了一星期。”

“利奥?他一定会回来的。”侍者出现了。“他是铁打的。”

“你是他朋友,”布拉德菲尔德继续说,“大概是惟一的朋友,所以我们认为他也许找你商量过。”

“商量什么?”

“这是我们也想知道的,”布拉德菲尔德微微一笑,“我们想他或许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他从来就没有英国人的朋友?”他看看布拉德菲尔德,又看看特纳。“可怜的利奥。”他的语气中带点棱角。

“你在他人生中有过特殊位置。毕竟你们一起做过许多事情。你们有许多共同的过去。我们觉得,如果他需要忠告或金钱或任何一个在危机中会用得着的东西,他就会出自本能地去找你。我们想他或许会向你寻求保护。”

普兰什科再一次看着特纳脸上的伤口。

“保护?”他说话时嘴巴只微微张开,仿佛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他正在说话。“保护他我倒不如去保护……”汗水突然从他额头上冒出,仿佛那是来自别处而停在他额头上的。“走开。”他对女孩说。那女孩不发一语就站了起来,心不在焉地向他们微笑,施施然走出了餐厅。有片刻时间,特纳目送着她两片轮流翘起的屁股远去,心里痒痒的。但布拉德菲尔德已经再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