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普兰什科(第4/7页)

“他找到了吗?”普兰什科马上反问。

“我不能想像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普兰什科慢慢点头,眼睛一直瞧着布拉德菲尔德。

“然后怎么样了?”

“我对他说:‘好吧,就算你可以证明有谁犯了谋杀案,但已经太迟了,自去年12月以后就太迟了。所以忘了这档子事吧。’但他却抓住我手臂,像个疯僧人那样轻声对我说:‘没有任何法律会开释他们做过的事。你和我都知道这一点。教堂的神父都说基督是处女生的,后来乘云到天国去了。几百万人相信这个。我每星期天都为教堂奏乐,所以听过不下几百遍。’是真的吗?”

“他为大使馆礼拜堂弹风琴。”布拉德菲尔德说。

“老天,”普兰什科说,惊讶得合不拢嘴,“利奥会做这个?”

“已经好几年了。”

“他继续说:‘可是,我和你都见过邪恶的活生生证据。不是在山顶,不是在晚上,而是就在这里,在你我所站的这块土地上。我们都得天独厚,可以看到这一切。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又要重演了。’”

特纳想插嘴,但被布拉德菲尔德制止。

“他把我惹火了,所以我就说:‘别在我面前扮演上帝。别对我鬼叫什么千年正义——纽伦堡81的正义不过持续了四年。有效追诉期限法规至少给了我们二十年时间。再说,你们英国人如果不喜欢它,为什么又不要我们改呢?当你们把司法权归还给我们的时候,你们大可以说:喂,死德国佬,这些案子你们拿回去自己审吧,在你们的法庭里审,按你们的刑法判刑——不过在这之前首先把有效追诉期限的规定给我废掉。’他只是继续看着我,口中念着我的名字:‘普兰什科啊普兰什科。’”

他从口袋取出手帕,抹了抹额头,擦了擦嘴巴。

“不好意思,”他说,“我激动起来了。你们知道政治家是很容易激动的。他瞪着我的时候,我对他说:‘这里是我的家。如果有哪里是会让我眷恋的,就是这里,就是这个窑子。我过去一直纳闷为什么是这里而不是白金汉宫或可口可乐文化。后来我想通了:因为这里是我的国家。你应该寻找的也是一个国家,而不是一家大使馆。’他只是继续瞪着我,瞪得我火冒三丈。我说:‘好,就算你找到证据好了,意义何在呢?一个人三十岁犯了罪而在六十岁的时候惩罚他,意义何在呢?我们都是老头了。你知道歌德说过什么:没有人能看着一个夕阳超过十五分钟。’他却说:‘事情又要重演了。看看那些脸孔,普兰什科,听听那些演讲。必须有人出来制止那个王八蛋,不然你我的脖子上又会再次挂上一面牌子。”

布拉德菲尔德首先开口。“我们知道他没找到证据。但假定他找到的话,他会怎么做?他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唉,我告诉你:他已经疯了。”

“谁是爱克曼?”特纳终于打破长时间的沉默。

“那是什么东西,老弟?”

“爱克曼。她是谁?爱克曼小姐。埃特林小姐和勃兰特小姐……他们订过婚。”

“她只是他柏林时代的女人之一。还是汉堡时代?说不定两个时代都是。老天,我忘记一切了。感谢主。”

“她后来怎样了?”

“我没有她后来的消息。”普兰什科说,两只小眼睛就像是在老树皮上草草砍出来的。

从他们所坐的角落,那两张干净的脸仍然面无表情地监视着,四只苍白的手放在桌面上,犹如放下来的武器。扩音器在呼喊普兰什科的名字:党团正在等他。

“你出卖了他,”特纳说,“是你向西布克龙通风报信的。你把他卖到了河里去。他告诉你所有事而你却去警告西布克龙。因为你已经在赶搭卡费尔德的列车。”

“小声点,”布拉德菲尔德说,“小声点。”

“你这个烂人,”特纳气呼呼地说,“你会害死他的。他告诉你他找到证据,请求你帮忙,但你却把事情透露给西布克龙。你们是朋友,而你却干出这种事。”

“他疯了,”普兰什科低声说,“你不明白他疯了?你没有见过他以前的德性。你没有看到他在地窖里是怎样修理卡费尔德的。你以为你被揍得很惨?卡费尔德被他揍得甚至说不出话来。‘快招!快招!’”普兰什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在我们看过田里挖出来的尸体以后,他就像发了疯似的……尸体是被绑在一起的。被毒气杀死前就是绑在一起的。我对他说:‘听着,那不是你的错。你活下来不是你的错。’你见过那些纽扣吗?它们是集中营里用的钱82。我猜你没有见过吧?你从来没跟他一起出去喝酒泡妞吧?从来没有见过他怎样用那些木头纽扣找架打吧?我告诉你,他是个疯子。”普兰什科陷入回忆中,语气充满挫折感,“那天我坐在这里对他说:‘放手吧,你是何苦。何苦在德国建造耶路撒冷?何苦让自己饱受煎熬?找些妞来打打炮吧。听着!我们必须把往事忘记,不然下场只会是发疯。’他是个僧人。一个从来不愿意忘记什么的疯僧人。你以为世界是什么东西?是狂热道德家的游乐场?没错,我是告诉了西布克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一样得学会忘记。老天,如果英国人学不会忘记还有谁学得会?”

他们走回大堂时听到咆哮声。两个穿着皮衣的学生闯了进来,站在楼梯上与门卫扭打。一个年长的议员用手帕捂住嘴巴,血沿手腕流下。“纳粹来了!”有人喊道,“纳粹来了!”但他指着的是站在阳台上一个挥舞着红旗的学生。

“回餐厅去,”布拉德菲尔德说,“我们可以从另一边出去。”

餐厅里的人一下子都不见了,他们有的被大堂的骚动吸引,有的则感到厌恶,各朝自己选择的方向散去。布拉德菲尔德没有跑,但迈着行军般的大步子。他们走到餐厅外面的连拱廊。一家皮革店的橱窗里展示着用精美小牛皮造的黑色手提箱子。在另一个橱窗里,一个理发师正为一个看不见脸的客人涂肥皂沫。

“布拉德菲尔德,拜托你一定得听听我说的话。老天,难道我来警告你他们说了些什么都不行吗?”

萨布惊恐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肥胖的身体在油腻腻的外套里更显沉重,汗珠结在他黄色眼睛下面的眼线上。他们退到一家店的门口。在连拱廊的尽头,宁静已重新降临国会大堂。

“谁说了什么?”

阿勒顿代萨布回答。“整个波恩都传遍了,老哥。整个报界都听说了。”

“听着。有些传言。一些很疯狂的传言。你知道那天汉诺威为什么会发生暴动吗?谣言在所有的咖啡馆满天飞。是卡费尔德的人传出来的。他们本来被交代不要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