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普兰什科(第5/7页)

他快速打量连拱廊的两头一眼。

“那肯定是多年来最耸动的头条。”阿勒顿说。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像疯狗一样带头冲向图书馆?我是说卡费尔德的那些保镖。是因为有人向卡费尔德开了枪。就在音乐声最响亮的时候,有人从图书馆一扇窗向他开枪。枪手是图书馆员的朋友。你还记得那个女图书馆员的名字吗?爱希。她曾经在柏林为英国人做过事。她是个移民,是后来才改名为爱希的。她让枪手从窗户开枪。她死前一五一十告诉了西布克龙。卡费尔德的保镖看到枪手开枪——在音乐声最响亮的时候!他们看到有人开枪,想冲向前抓住他。带头冲的就是卡费尔德的保镖,那些由灰色巴士载送的家伙。他们找到子弹,是一把英国手枪发射出来的。你明白了吗,布拉德菲尔德?是英国人要行刺卡费尔德。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的谣言。你必须阻止它蔓延开来。去找西布克龙谈谈。卡费尔德现在怕得要命,他是个大懦夫;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出入都那么谨慎,到哪儿演讲都要搭个Schaffott。该死,Schaffott的英文是啥?”

“断头台。”特纳说。

群众从大堂走出来,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回到空地上去。

“对,断头台!这是个天大秘密,布拉德菲尔德!我只对你一个说!”他喊道,“千万别提我的名字,否则西布克龙会要了我的命!”

“务请放心,卡尔,你的保密要求将会受到尊重。”布拉德菲尔德若无其事地说,措辞的正式与当前的混乱很不协调。

“老哥,”阿勒顿把头凑到特纳耳边。他没刮胡子,胡子茬儿上沾满汗水。“利奥到底怎么回事?他看来像是蒸发了。听说老爱希从前是个骚货……曾经在汉堡与猎头者共事。谁把你的脸弄成这样子的,老哥?她翘辫子翘得太快了,对不对?”

“没有任何内幕可言。”布拉德菲尔德说。

“还不是时候公开罢了,老哥。”阿勒顿说。

“永远不会有。”

“据说卡费尔德在汉诺威游行示威前一晚差点就在波恩被逮到。当时他参加完一个秘密会议,徒步走往会合点,差点就被利奥逮到机会。西布克龙的人马及时赶到,把他带走。”

沿着河堤,示威群众成梯形编队,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候着。他们的黑旗在细弱的微风中勉强飘动。在河的对岸,一排蓝色树木的后面,远处的工厂烟囱把烟懒懒地喷到单调的晨空中。一些色彩鲜艳的小舟在灰灰的河岸边轻摇款摆。在特纳的左手边,有一间该拆而未拆的破旧船棚。一张告示宣示它是波恩大学体育学院的财产。

他们肩并肩站在堤上。最苍白的薄雾逶迤在褐色的地平线,笼罩着整座肯尼迪桥。除了看不到的东西——海鸥、驳船、电钻——发出的回声以外,别无其他声音。除了沿河滨空地延伸的灰色人影外,别无其他的人。没有下雨,但他们有时会感受到雾的湿意。除对岸传来的煤烟味,别无其他气味。

“卡费尔德会躲到今天晚上才出来,”布拉德菲尔德说,“西布克龙会照顾好他的安全。他们预期利奥今天晚上会再动手一次。他会的。”他把最后一句话说了两遍,仿佛在背一条公式。

“卡费尔德直到集会开始前都会躲起来,等集会结束又会再次躲起来。黑廷自己的资源极端有限。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无法再自由来去。他今天晚上一定会再试一次。”

“爱克曼死了,”特纳说,“他们杀死了她。”

“对,他今晚一定会再试一次。”

“叫西布克龙取消那个集会。”

“如果我有这个权力,我会的。如果他有这个权力,他会的。”他指指一排排的示威人群。“太迟了。”

特纳瞪着他。

“不管卡费尔德有多害怕,我不认为他会取消游行示威……”布拉德菲尔德犹豫了一下,就像对自己这话有过一瞬间的怀疑,“这次集会是他事业的高峰。他故意把它安排在布鲁塞尔最关键的时刻举行。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转过身,慢慢沿着人行道走回停车场。灰色的人群默默注视着他。

“你坐出租车回大使馆去。从现在起禁止一切活动。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大使馆的范围,否则就会被解雇。把我这番话转告莱尔。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叫他把有关卡费尔德的档案收到一个地方,等我回去。研究报告,博士论文……任何从光荣洞里拿出来的东西,一律收起来。我会三四点钟回去。”

他拉开车门。

“你与西布克龙有什么协议?”特纳说。

“没有任何协议。要么是他们毁了黑廷,要么是黑廷毁了卡费尔德。在这两种情况下我都会与黑廷划清界限。这是惟一重要的事情。你看出还有什么其他出路吗?我会告诉西布克龙,秩序必须恢复。我会向西布克龙发誓,我们没参与黑廷所做的事,也不知情。你有更好的替代方案可以建议我吗?有的话我会十二万分感激。”

他发动车子。灰色的人群微微扰动,对白色的“捷豹”充满兴趣。

“布拉德菲尔德!”

“怎么了?”

“求求你。再给我五分钟。我还有话要说。一些我至今还没有说的话。”

布拉德菲尔德不发一语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你说我们没有责任。这话不对,我们有责任。他是我们的产物。他今天的样子是我们制造出来的,是我们让他陷入不同世界的挤压的……你没看到地下室那边是什么样子的,而我却看到!听着,布拉德菲尔德!我们亏欠他。他也知道这个。”

“我们所有人都是被亏欠的。只有很少的人会获得补偿。”

“你想要毁了他!你想要他消失!你想要跟他划清界限是因为他是她的情夫!是因为……”

“老天,”布拉德菲尔德柔声说,“如果我有这种心理,那我需要毙掉的人就超过三十二个。你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等一等。布鲁塞尔……欧共体……所有这一切。下个星期是黄金,再下个星期是华沙公约。如果可以让老美高兴,我们甚至愿意参加他妈的救世军。名字有什么要紧的?……你比谁都清楚,时势是会不断改变的。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为什么你就不能让它喊停?”

“告诉我除了与他划清界线我还能怎样?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的。危机是学术问题,丑闻却不是。难道你不明白只有表面才是攸关重要的吗?”

特纳热烈地端详他的脸。“不是真的!你不可能会这样执着于事物的表面。”

“如果下面的部分已经烂掉又如何?把表面敲破,我们就会往下沉。黑廷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我承认我是伪君子,承认我是虚伪的忠实信徒。但那是我们身上最接近美德的部分。我是为事物的表面服务的。在任何事情上,表面都是最重要的,宗教如此,法律如此,艺术如此,婚姻如此。它是最差劲的,但仍然比其他选项要好。这是我的信仰,我的哲学。我不像你,我不在乎自己服务的是不是个有德的国家。所有权力都是腐化的,但失去权力会让人腐化得更甚。我们感激一个美国人的这个忠告,他说得对极了。我们是一个腐化的国家,所以需要一切能得到的帮助。我承认,这是很悲哀的,有时甚至是丢脸的。但我宁可以强者的身份失败也不以无能者的身份苟活,宁可被击败也不中立,宁可当英国人也不当瑞士人。我不像你,我没有任何憧憬。我对制度不抱希望的程度不亚于对人民不抱希望。你没有其他建议了吗?我真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