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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倒我了。”

“当衬里啊,”潘戴尔一脸嫌恶地公布答案,“一般的衬里。野蛮哪,真是。”

“老布瑞斯维特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的确是,先生,我可以坦率引用他的话。有次他对我说,‘哈瑞’——他花了九年才改口叫我哈瑞——‘他们对待羊驼呢的态度,比我对狗还不如。’这是他说的,到今天还在我耳边盘旋呢。”

“我也是。”

“对不起,先生,您说什么?”

如果说潘戴尔机警非常,那么欧斯纳德恰恰相反,他似乎没察觉自己的话所造成的影响,仍然翻来覆去地检视样布。

“我想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欧斯纳德先生。”

“老布瑞斯维特替我爸做衣服。当然是很久以前啰,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

潘戴尔显得感动非凡,说不出话来。他浑身僵硬,肩膀耸起,像站在阵亡战士纪念碑前的老兵;等到讲得出话时,声音气若游丝。“噢,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还请原谅,先生,这真值得大书特书。”他稍稍恢复元气,“这是第一次,我不会羞于承认。父传子。两代都惠顾P&B。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在巴拿马没有。还没有过,从我们离开萨维尔路以后就没有。”“我猜想你一定觉得很意外吧。”

一瞬间,潘戴尔可以指天立誓保证,那双敏捷的棕色狐狸眼失去光泽,睁得圆圆的,一片烟茫茫的幽暗,只剩瞳孔里闪现的一丝光芒。他事后想像,那丝光芒并非金色,而是红色的。但没过多久,狐狸眼再度恢复光泽。

“怎么了?”欧斯纳德问。

“我想我太惊讶了,欧斯纳德先生。‘关键时刻’,我相信这是最近的说法。对我来说正是如此。”

“这就是时代的巨轮哪,对吧?”

“的确是,先生。他们说这是巨轮,旋转、践踏、碾碎面前所有的东西。”潘戴尔附和着,转身回到样布本里,像是想在劳动里找寻慰藉的人。

欧斯纳德先是再吃一个小黄瓜三明治,一口吞下,然后两手合掌,缓缓轻拍,拂掉渣屑,一连数次,直到满意为止。

P&B有套接待新客户的流畅运作程序。在样布本里挑料子,鉴赏挑中的布匹——潘戴尔非常谨慎,店里现成有的布料才会在样布本里展示——移往试衣室量身,浏览绅士精品部与运动休闲区,参观后回廊,与玛塔打招呼,开户头;除非另有协议,否则便预付订金,十天后再回来,进行首次试穿。然而,面对欧斯纳德,潘戴尔决定来点变化。他离开样布桌,带欧斯纳德到后廊,因为玛塔已退到厨房埋首阅读《借贷生态学》,一本有关南美丛林在世界银行热烈鼓励下遭到大规模破坏的历史的书。

“欧斯纳德先生,见过P&B的真正首脑,虽然这样说她会杀了我。玛塔,和欧斯纳德先生握个手。欧斯纳德先生,O—S—N, A—R—D。为他做个卡片,亲爱的,再摆进老顾客里,因为布瑞斯维特先生曾替他父亲裁衣。先生,您的大名是?”

“安德鲁。”欧斯纳德说。潘戴尔看见玛塔抬起眼睛看欧斯纳德,仔细端详,仿佛除了名字还听见什么别的,然后狐疑地看着潘戴尔。

“安德鲁?”她重复一遍。

潘戴尔急忙解释,“暂住巴拿马饭店,玛塔。但是在我们巴拿马传奇的地产商恩助下,他将很快搬到——?”

“白蒂雅角12。”

“当然。”潘戴尔露出善意,微笑地说着,仿佛欧斯纳德点了鱼子酱。

而玛塔先是很认真地在她的书上做标记,之后就把书摆到一旁,躲在她乌黑头发的帘幕后,仔细地记下各个事项。

“那女人碰上什么事了?”一安全返抵回廊,欧斯纳德便低声追问。

“恐怕是意外,先生,后续的医疗照护又相当草率。”

“没想到你会让她留下来,这一定让你的顾客很紧张。”

“恰恰相反,先生,我很乐意告诉你,”潘戴尔坚定地回答,“玛塔很受我的顾客欢迎。而且他们说,人人都想尝尝她的三明治。”

接着,为了避免更多关于玛塔的问题,也为了消除她的不快,潘戴尔立即开始发表他的例行演说,有关生长在雨林的塔瓜椰果13。他竭诚向欧斯纳德保证,多愁善感的世人应将之视为可接受的象牙替代品。

“我的问题是,欧斯纳德先生,今天塔瓜椰果最流行的用途是什么?”他以超乎寻常的活力问道,“装饰用的西洋棋组?我会给你西洋棋组。雕刻工艺品?没错,也对。我们的耳环,我们的人造珠宝,越来越接近了——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用途,被摩登世界遗忘的传统用途,在此地,在P&B,我们不计成本,为了尊贵的客户与未来子子孙孙而使用?”“纽扣。”欧斯纳德试探说。

“答案是,当然,纽扣,谢谢你。”潘戴尔说着,在另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印第安女士,”他放低声音警告,“她们是古纳族14,非常敏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小心一点。”

他敲敲门,把门打开,恭敬地走进去,招手要他的客人跟进来。三个看不出年龄的印第安女人坐在角灯下,正缝着外套。

“见过我们的完工好手,欧斯纳德先生。”他喃喃说着,好像生怕扰乱专心工作的她们。

但这些女子的敏感程度似乎不及潘戴尔一半,因为她们立即从工作堆中愉快地抬起头,大大咧开嘴,给欧斯纳德一个鉴赏的笑容。

“我们的纽扣之于我们的定制西服,欧斯纳德先生,就如同红宝石之于我们的印度头巾,先生。”潘戴尔逐字宣告,但声音仍是呢喃低语。“那是目光停驻所在,足以代表整体的细微之处。一个好的扣眼无法成就一套好西装,但有个糟糕的扣眼,肯定会是糟糕的西装。”

“套句亲爱的老阿瑟·布瑞斯维特的话。”欧斯纳德模仿潘戴尔的低声语调。

“是的,先生,没错。而你的塔瓜纽扣在可叹的塑料发明之前,在美国与欧洲大陆被广泛使用。在我看来,应该感谢P&B,让这种纽扣能重新在我们全套定制的西服里,发挥画龙点睛的妙用。”

“这也是布瑞斯维特的想法?”

“这是布瑞斯维特的概念,欧斯纳德先生。”潘戴尔说。他正经过缝制外套的华人缝纫工紧闭的门口,不知为何,只因为突来的恐慌而决定不打扰他们。“我敢保证,放上去的效果极佳。”

然而,潘戴尔苦苦想继续前行之际,显然欧斯纳德却宁可放慢脚步,因为他伸出粗壮的手臂抵在墙上,阻止潘戴尔往前走。

“听说诺列加当权的时候,你也帮他做衣服,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