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7页)

欧斯纳德针孔似的眼睛散发出黑黝黝的光芒,仍然紧紧抓牢潘戴尔。这是我的疆域,潘戴尔想,让我免受自己轻举妄动的苦果。他只是想要听故事,而不是我精确的描述,我真正的知识。他不在乎我是不是读小抄,是不是只靠记忆或东拼西凑。他甚至很可能根本没在听,没真正在听。

“迈基和桥另一头的人有接触。”他大胆编造。

“他们又是什么玩意儿?”

所谓的桥就是美洲大桥。这个说法也来自玛塔。

“隐匿的组织,安迪。”潘戴尔大胆地说,“那些宁愿追求进步也不愿接受贿赂的斗士与信徒。”他回答道,逐字引用玛塔的话。“那些农民和工匠被贪得无厌的差劲政府背叛了。那些可敬而渺小的专业人士。他们是巴拿马高贵的一面,你永远也不会见到或听到的那一面。他们自己组织起来。他们受够了。迈基也一样。”

“玛塔也加入?”

“很有可能,安迪。我没问过,我没有立场过问。我有我的想法。所以我才这么说。”

“到底是受够什么啦?”

潘戴尔以密谋的眼神快速环顾餐厅一圈。他是罗宾汉,替被压迫的人带来希望,是正义的使者。邻桌,十二个人的喧哗聚会正大啖龙虾,畅饮香槟王27。

“这个,”他以低沉强调的声音说,“他们。还有他们惹出来的所有事情。”

欧斯纳德想多听些日本人的事。

“好吧,安迪,你那些日本人——你可问到重点了,我希望这就是你问的原因——我说啊,他们是巴拿马不容忽视的一群人哪,已经很多年了,依我看,有二十年了吧。”潘戴尔兴冲冲地回答,很乐于把他那惟一一个真心朋友的话题抛到一边。“有日本人的游行队伍娱乐大众,有日本的铜管乐团,有他们捐赠给国家的日本海鲜市场,甚至还有日本捐资的电视教育频道。”他说,同时记起他们允许小孩看的寥寥几个节目。

“你最顶尖的日本人是哪一个?”

“你是说顾客吗,安迪?我不知道谁最顶尖,我说他们像谜一样。可能得问玛塔。量一次身,鞠六次躬,再照张相,我们老是这样说,而且我们说得也没错。有个贸易代表团的八潮先生,常在我们店里耀武扬威。还有个大使馆的敏和先生。但真要提几个顶尖人物的名字,我还是得查查看。”

“或者问问玛塔。”

“说得没错。”

潘戴尔感受到欧斯纳德益加深沉的凝视,于是抛出亲密的微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没有成功。

“你和艾尔尼·狄嘉多一起吃过饭吗?”潘戴尔以为欧斯纳德还会问更多关于日本人的问题,但他却这么问。

“不是这样的,安迪。没有。”

“为什么没有?他是你老婆的老板啊。”

“我不认为露伊莎会答应,老实说。”

“为什么?”

小魔鬼又出现了。那个老是跳出来提醒我们、凡事阴魂不散的小魔鬼;那个可以从一时嫉妒蔓延成终生虚构的小魔鬼;那个小魔鬼对好人惟一能做的是,一旦贬低他,就把他再贬得更低一点。

“艾尔尼是我所谓的极右派,安迪。他也是‘我们都知道是谁’的人,虽然他从未泄露身份。他和他那些自由派朋友在一起时说的屁话,请原谅我这么说,一转身就全跳到隔壁,传进‘我们都知道是谁’的耳朵里,‘是的,先生,不,先生,我们该怎么服侍阁下您呢?’”

“很少人知道啊,他也是吗?我们大多数都以为他是个端正的人,艾尔尼。”

“所以才危险啊,安迪,问问迈基。我会这么说,艾尔尼是一座冰山,沉在水里的部分比浮上水面的多。”

欧斯纳德咔嚓咬下一口面包卷,加一点奶油,下巴反刍似的缓缓画着圆弧。但锐利的黑眼睛需索更多的面包与奶油。

“你店里二楼的那个房间——运动休闲区。”

“你喜欢对吧,安迪?”

“想过把那里变成会客厅吗?让他们可以透露心事的地方?比周四晚上在只有张旧沙发和扶手椅的一楼强吧,对不对?”

“安迪,我承认我是想过很多次。而且我很感动,你只看了一眼,竟然就有和我一模一样的想法。但每次总会碰上无法克服的难题,要把我的运动休闲区摆到哪里去啊?”

“利润还行吧,那东西?”

“有一点。噢,是的。”

“别吊我胃口了。”

“运动配件其实是我招揽客人的特价优惠,安迪。如果我不卖,别人就会卖,同时也抢走了我的客人。”

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潘戴尔很不安地注意到。我曾经碰见过一个像你一样的警官,从不摆手搔头或挪动屁股,就只是坐着,用那双眼睛盯着你。

“你在替我量西装吗,安迪?”他戏谑地问。

但欧斯纳德不必回答,因为潘戴尔的目光已经移到房间另一端。十来个刚抵达的人,有男有女,喧闹不休,正在长桌落座。

“那是方程式的另一半,你可以这么说!”他宣称,和坐在首位的那个人夸张地互换手势。

“拉菲·多明哥本人,不是别人。迈基的另一个朋友,不骗你!”

“什么方程式?”欧斯纳德问。

潘戴尔用手在嘴边圈成杯状,以求谨慎。

“他身边那位女士,安迪。”

“她又怎么啦?”

“她是迈基的老婆。”

欧斯纳德一面忙着吃东西,一面用鬼鬼祟祟的眼神朝远远的那张桌子瞄了一眼。

“有奶子的那个?”

“答对了,安迪。有时候你会怀疑,大家干吗要结婚,对吧?”

“给我多明哥。”欧斯纳德命令道——就像,给我个中央C音吧。

潘戴尔吐了一口气。他的脑袋晕头转向,他的心精疲力竭,但没人喊中场休息,只好继续玩下去。

“他开自己的飞机。”他断然开口。

从店里听来的零碎消息。

“干些啥?”

“经营好几家没人住的上流饭店。”

国内外四处闲聊瞎扯得来的素材。

“为什么?”

这是他仅剩的说服力。

“饭店属于某家总部位于马德里的财团,安迪。”

“所以呢?”

“所以啊,谣传说,那家财团属于几位和可卡因生意脱不了干系的哥伦比亚绅士,对吧?那家财团生意不赖,你一定很乐意知道。一家全新的在奇特雷28,另一家在戴维市29,还有两家在博卡斯·德尔托罗30,拉菲·多明哥自己驾着飞机在这些地方跳来跳去,活像油锅里的蚱蜢。”

“到底干些啥玩意儿?”

两个间谍沉默片刻,因为侍者来替他们的杯子添水。冰块响叮当,像教堂的钟声。来去疾如风,听在潘戴尔耳中恰似灵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