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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课,”铃响的时候,潘戴尔告诉他,让他打起精神来,“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裁剪师,等着瞧吧。”还给他看一长段牢服布片,那是他从库存里讨的,裁剪来好量尺寸。

下次来访时,心怀罪恶感的班尼送了潘戴尔一个锡制的圣母塑像,他说这会让他想起在利沃夫的童年,偷偷跑出犹太区看异教徒祷告的情景。

明天,他想。我明天会告诉她。

“哈瑞,是你吗?”

迈基·阿布瑞萨斯,学生心目中伟大的地下革命斗士与秘密英雄,在凌晨两点五十分酩酊大醉,指天立誓要杀了自己,因为他老婆把他赶出去。

“你在哪里?”潘戴尔说,在黑暗里露出微笑。尽管迈基惹了这么多麻烦,仍然是他终生的牢友。

“哪里都不在。我是个无赖。”

“迈基。”

“什么?”

“安娜在哪里?”

安娜是迈基强势的情人,一个坚强务实的女人,似乎很能接受迈基的现状。她是玛塔在科迪雷拉小时候的朋友,玛塔介绍他们认识的。

“嗨,哈瑞。”安娜愉快地说,潘戴尔也愉快地说了声“嗨”。

“安娜,他喝了多少?”

“我不知道。他说他和拉菲·多明哥去赌场,喝些伏特加,输了些钱。或许喝了些可乐,他忘了。他浑身冒汗,我要打电话给医生吗?”

潘戴尔还来不及回答,迈基就接过电话。

“哈瑞,我爱你。”

“我知道,迈基,我很感激,我也很爱你。”

“你押了那匹马了吗?”

“我押了,迈基,是的,我必须告诉你,我押了。”

“对不起,哈瑞,好吗?对不起。”

“没问题,迈基,没什么,不是每匹好马都会赢的。”

“我爱你,哈瑞。你是我的好朋友,听到没?”

“那你就不必自杀,对不对,迈基,”潘戴尔和蔼地说,“你有安娜和一个好朋友啊。”

“哈瑞,你知道我们要干吗?弄个周末聚会,你,我,安娜,玛塔,去钓鱼。干!”

“好好睡一觉吧,迈基。”潘戴尔语气坚定,“明天早上你来试穿,吃块三明治,我们好好聊一下,好吗?好了。”

“是谁?”挂掉电话时露伊莎问。

“迈基,他老婆又把他锁在房子外面啦。”

“为什么?”

“因为她和拉菲·多明哥搞婚外情。”潘戴尔说,奋力抗拒生活无可避免的逻辑。

“他干吗不一拳打烂她的嘴?”

“谁?”潘戴尔愚蠢地问道。

“他老婆啊,哈瑞,不然你以为是谁?”

“他累了,”潘戴尔说,“诺列加已经把他折磨得全无精神了。”

汉娜爬上床,接着是马克,以及他好几年前就已经放弃了的泰迪熊。

已经是明天了,所以他告诉她。

我这么做是为了争取信任,他告诉她,等她安稳回到睡梦中之后。

为了在你摇摇欲坠时支撑你。

为了让你有真正的肩膀可以倚靠,而不是只靠我。

为了让我更够格匹配那位脾气暴躁的运河人的女儿。她偶尔口不择言,受到威胁时就拔枪相向。在她母亲提醒了二十年,要加快脚步才能像艾米莉一样嫁掉之后,她仍然忘了要加快脚步。

她认为自己太丑又太高,但周围的人却都像艾米莉一样,体型适中,魅力十足。

而且就算再过一百万年,就算在她最脆弱、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刻,就算出于对艾米莉的怨恨,她也不会为了他,放火烧掉班尼叔叔的仓库,更别说先从那些夏季罩衫烧起了。

潘戴尔坐在安乐椅里,拉起被单,盖住自己,把他的床留给纯净的心灵。

“我会出去一整天,”第二天早上到店里时,他告诉玛塔,“你得看铺子。”

“你十一点约了玻利维亚大使。”

“推掉他。我得见你。”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直到此刻之前,他们都是一家人一起去的,在芒果树下野餐,看着鹰、鱼鹰和秃鹰在炽热微风中懒洋洋地盘旋,以及宛如潘乔·维拉40最后一支军队的白马骑士。或者他们会拖着充气的橡皮艇滑过水田,露伊莎快乐得不得了,穿着短裤演起《非洲皇后》41里的凯瑟林·赫本,与潘戴尔的亨弗利·鲍嘉有对手戏。马克哀求他们小心点,汉娜却说马克大惊小怪。

或者他们会开越野车,沿尘烟四起的黄色泥土路直开到森林边缘才停下。为了让孩子们高兴,潘戴尔会露一手班尼叔叔的绝望痛哭,假装他们迷路了。他们是迷路了,直到磨坊的银塔从棕榈树里探出身,就在他们前方五十码处。

或者他们会一起收割,并肩坐在庞大的收割机上,连枷悬在前面,打下稻谷,惊起一团团小虫子。黏答答的热气压在沉重低矮的天空下,平坦如桌的田野没入红树林湿地。红树林湿地没入海洋。

但今天,伟大的决定者踏上孤独之径,眼前所见皆令他烦心,尽是不祥之兆:美国军火供应站的“我恨你”铁丝网,让他想起露伊莎的父亲;写着“耶稣是主”的谴责标语;每个山脚下群集的游民纸板屋:随时有可能哪,我会加入你们。

贫苦的景象之后,是潘戴尔短暂童年失落的天堂。来自欧可汉普顿假日学校的德文郡红土,构成这片绵延的土地。英国牛从香蕉丛里瞪着他看,连录音机里播放的海顿也无法让他摆脱忧伤。开进农场车道,他只想知道,他叫安吉把这些该死的坑坑洞洞补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看见安吉穿着灰白马靴、戴草帽、系金项链出现在面前,只让他更加怒火中烧。他们开到邻居那边那家迈阿密来的公司挖沟切断潘戴尔河流水源的地点。

“你知道吗,哈瑞,我的朋友?”

“什么?”

“法官的做法真是不道德。在巴拿马,我们贿赂一个人,就指望他忠心不二。你知道我们还指望什么吗,我的朋友?”

“不知道。”

“我们希望在商言商,哈瑞。不要追加款项,不要施压,不要抱怨。我说那家伙是反社会分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潘戴尔说。

安吉满意地耸耸肩,像个最爱坏消息的人。

“哈瑞,你想听我的意见?直话直说?以朋友的身份?”

他们已经到了河边。在对岸,邻居的那个走狗刻意漠视潘戴尔的存在。那条沟变成了一条运河。在更下游的地方,河床已经干涸了。

“我的意见,哈瑞,谈判,减少你的损失,达成协议。你要我摸清这些家伙的底细?开始和他们对话?”

“不要。”

“那就去找你的银行。拉蒙是个强悍的家伙,他会去替你谈。”

“你怎么会认识拉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