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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打开车窗吗?”我大声问来载我的白人司机弗雷德。

弗雷德娴熟地开着蒙迪欧轿车穿行在周五晚上繁忙的车流中,而我舒舒服服地坐在轿车后座软垫上,心情因解脱而近乎狂喜。

“你自己开,兄弟。”他大声回答道。我的耳朵敏锐堪比针尖,立刻就从口语用词“兄弟”听出了英国公学口音。弗雷德跟我年纪差不多,开车时很是沉着镇定。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我摇低车窗,任夜晚的暖风吹拂。

“知道我们去哪里吗,弗雷德?”

“南奥德利大街尽头。”他以为我担心车速太快,便又说,“别担心,我会安全地把你送到那里的。”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我没在担心什么,我只是很惊讶。迄今为止,我跟安德森先生都是在白厅的机构总部会面。那里有很多走廊,犹如一座迷宫;走廊地板上铺着地毯,砖墙则刷了绿漆。安德森先生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房间周围由手持对讲机、身着灰黄制服的警卫守卫着,戒备森严。屋内墙壁上挂着安德森先生的妻子、女儿与爱犬的彩照,彩照间点缀着颁发给七橡树合唱团的镶有金边的奖状——合唱是他的另一爱好。我曾收到一封密信,征召我来接受一个自称“语言审查委员会”的神秘机构所主持的一系列面试。面试之后,也正是在这个屋子里,安德森先生先是对我一番训诫,这他以前一定已经做过上百次了;然后拿给我一份预先输入内容再打印出来的表格,上面印有我的姓名、我的出生日期与出生地点;最后当我在表格上面签完名后,他就向我宣读了《政府保密法》及众多吓人的惩罚规定。

“现在你不会反悔了,是吧,孩子?”他说道。他说话的语调让我不禁回想起麦克尔修士的声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他们告诉我的都属实的话,你就是我们部门里最最能干的一员了。你很好地掌握了许多很有意思的语言,而且你的职业声誉是最高的A级。对此没有任何一个政府部门能够视而不见,我们这个部门也不例外。”

我不确定他属于政府哪个部门,但他已经告诉我,他是高级文职官员,这对我来说应当就足够了。我也没问我掌握的语言中哪些他觉得有趣。如果不是因为我太飘飘欲仙了,我可能就已经问他了,因为有时候我对他人的尊敬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

“但这并不能让你成为能呼风唤雨的要人,千万别这么想。”他继续说道,但仍然是在谈我的资格问题。“你会成为一名PTA,也就是兼职助理。你的职位肯定不会比这低。你的身份是秘密的,但你只是我们的外围成员,而且除非我们为你提供一个职位,否则你就将一直只是外围成员。我并不是在说某些外围成员不是表现最佳的人员,因为有些外围人员恰恰表现得最好。在我妻子玛丽看来,他们干得更棒,表现得更好。你听明白了吗,萨尔沃?”

“明白了,先生。”

我意识到,就像小时候我太常用“您老”一词一样,现在我也太常说“先生”了。但在圣心避难所学校里,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牧师,你就得称呼他为“先生”。

“那么请你重复一下我刚才告诉你的话,好让我们彼此都清清楚楚。”他这样建议道。他的说话技巧与汉娜向让-皮埃尔透露坏消息时用的一样。

“你说我不应失去自制力,不应过于——”我刚准备说出“兴奋”一词,但还是及时收住了口,改说成“狂热”。

“我是叫你要掩饰自己眼中热切的神色,孩子。从今以后,永远如此。因为如果我再看见你这样,我会为你担心的。我们有信仰,但不狂热。把你不寻常的天分抛到脑后,因为我们这里提供给你的只是一份正常的工作,像做烤肉加土豆一样单调。不同的只是,你知道这是在为女王和国家服务,而你我都乐意报效祖国。除此以外,这份工作与你在任何一个潮湿的下午为任何一个顾客所做的没有区别。”

我向他保证,在我的个人喜好中,爱国第一。这次我小心地避免表现得过于狂热。

“当然我得承认,二者之间其实还是有其他一些不同之处。”他接着说,像是在反驳我的异议,尽管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提出异议。“其一,你戴上耳机之前,我们不会给你提供太多的背景介绍材料。你不会知道谁在跟谁说话,在哪儿说话,他们在谈论什么,或者我们是怎么弄到他们的对话的。即使我们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说了就不安全。如果你确实有什么个人见解,我建议你自己留着。萨尔沃,这就是你签字保证要遵守的规定,也就是机密的含义。如果我们发现你违规,你的档案会留下污点,你就出局了。而且这种污点和别的不一样,是洗不掉的。”他自感满意地补充道,尽管我忍不住在想他是否在影射我的肤色。“你想不想撕掉这一纸合约,将此置之脑后?要知道,这可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听到这些,我咽了咽唾沫,说道:“不,先生。我加入了,真的。”我尽可能地保持冷静。他握住我的手,欢迎我加入他戏称为“荣誉监听专家公司”的秘密机构。

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安德森先生想要浇灭我热情的努力是白费了。我们工作的地方是一处名为“聊天室”的地下建筑,很安全,那里有四十间隔音小屋。脾气温和的部门主管巴尼穿着彩色的马甲,从悬臂支撑的阳台上监督我们。安德森先生就把这叫做烤肉加土豆?穿着牛仔服的姑娘们送来又取走我们的磁带、抄录本,以及茶杯。换茶杯的行为有悖于工作场所里“政治正确”的规定。上一分钟我还在监听一个讲阿乔利语2的乌干达圣主抵抗军3高层官员,通过卫星电话策划越境到东刚果建立新基地。下一刻场景就换到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的码头,一群凶残的亲伊斯兰教者正在密谋将一军火库防空导弹伪装成重型机械进口,而背景里传来装卸时发出的哗啦声、小贩的叫卖声,还有破得直晃荡、用来赶苍蝇的台扇的嗡响声。就在同一个下午,我又单独“听”证了腐败的卢旺达军官在与一个亚洲代表团商谈出售他们掠夺来的刚果矿产,他们争论不休,就像在上演一出三重奏。我还监听过一位肯尼亚政要,他坐在由专职司机驾驶的豪华轿车里穿过喇叭刺耳的内罗毕车流。他收了一大笔贿赂,答应让一名印度建筑商揽下一份合同,修建五百英里长的新路以及一处跑道只有纸张那么薄的停机坪,而对方只要保证这些工程至少能撑两个雨季就行了。这些可不是烤肉加土豆,安德森先生。这种工作酷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