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4/5页)

然而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她似乎觉得如此描述出身完全合理,因此也以自己的一些秘密来回应他。她坦承,她出生在富裕家庭,但是她父母亲在过去的九个月相继过世,两人都死于癌症。“所以我算是孤儿,”她大声说,口气具有虚假的轻松,“免费送给好人家。”之后两人分开坐了一会儿,却仍心心相系。

“我忘记车了。”划船过程中他对她说,仿佛如此一来能设法阻止进一步的发展。

“你停在哪里?”

“不是我停的。车里有司机。是公家的车。”

“不能打电话给他吗?”

令人惊讶的是,她手提包里正好有移动电话,而他口袋里也有司机的手机号码。他因此将船停靠一边,坐在她身边,吩咐司机自己回伦敦去,这个举动相当于扔掉指南针,等于是两人共同自我放逐,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划船过后,她带他回自己住处做爱。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当时她认为他是什么人,而他又认为她是什么人,在那个周末结束之前,两人又分别是什么人,是一团接一团的谜,她在火车站不停亲吻他,对他说,这些谜团,要由时间和行动来解开。她说,其实她爱上了他,其他一切在两人结婚之后都会有所解答。而贾斯丁一时之间被冲昏了头,也作出类似心不在焉的表白,而且还重复表白,并进一步强化,全然任凭愚蠢的浪头摆布——而他也欣然让这波浪推动自己,尽管在意识深处他明了激情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她直言不讳,自己想找的是年纪较大的男朋友。她和很多他先前认识的许多年轻貌美的女人一样,看到同年龄的男人都感到厌倦。用她自己的话来描述自己时,她用的字眼让他在心里很排斥,她说她是荡妇,是具有爱心的轻佻女子,有点像是个小恶魔,不过他对她痴情太深,并没有纠正她的描述。贾斯丁后来才发现,她的用语源自她父亲,知道这一点后让他很厌恶这个人,而贾斯丁则很努力地隐瞒对她父亲的这种情绪,因为她每次一提到父亲都把他当做圣人看待。她解释说,她之所以需要贾斯丁的爱,是因为内心有种无法消解的饥饿感,而贾斯丁也只能发誓,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毫无疑问。而当时他相信自己的话。

回到伦敦四十八小时后,他最初的本能反应是抽身而退。他已身陷龙卷风中,而他从经验中得知,这会造成很大的灾害,有些是连带性的灾害,然后转向他地。上级想调他到非洲一个烂地方,还没决定,这时忽然让他跃跃欲试。他越去回味当初的示爱举动,心里就越发警觉:这不是真的,我跑错剧场了。他的情史一大串,不希望就此收心。他只希望和最收敛、最熟稔游戏规则的女人继续玩下去,希望这些女人和他一样,不会为热情而舍弃常识。然而更为残酷的是,他很害怕她心存的信念,因为他拿人钱财为的就是全心投入消极主义者的角色,他知道自己什么信念也没有。不相信人性,不信任上帝,对未来也没有信心,对于放诸四海皆准的爱情力量当然更是不相信。人性本恶,永远都是如此。全世界只有少数人具有理性,而贾斯丁正好是其中之一。在他简单的看法里,这些人的工作是纠正人类的方向,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冲——惟一例外的是,如果双方决心将对方炸得粉身碎骨,再怎么具有理性的人也无能为力,就算他以多么不择手段的方式来避免发生不择手段的事件也一样。崇高的虚无主义大师告诉他自己,到头来,所有近代的文明人都是征服者,而这股潮流来得是越来越急。贾斯丁对任何形式的理想主义都保持最深的怀疑态度,如今却爱上一个凡事必先思考道德含义的年轻女子,尽管她在很多方面都肆无忌惮,让他受用无穷,不过爱上她是贾斯丁的双重不幸。惟一具有理性的解决之道就是逃避。

然而,日子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去,他打算以巧妙的手法进行分手的程序,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却在他心中站稳了脚跟。原本计划吃晚餐时演出令人遗憾的告别场面,却一次又一次成了神魂颠倒的飨宴,紧接而来的是更令人血脉贲张的鱼水之欢。他开始对自己偷偷变节感到羞愧。特莎古怪的理想主义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反而不会退避三舍,而且因此更加兴致勃勃。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感受到,然后勇敢说出口才对。一直到现在,他都将坚强的信念视为外交官的天敌,必须加以漠视,必须一笑置之,或者如同危险的能量一样,必须导引至无害的管道去。如今让他惊讶的是,他将坚强的信念视为勇气的表征,将特莎视为坚强信念的标杆。认清了这一点,他也对自己有了新的了解。他再也不是熟女的点心,不是身手矫健、永远不受婚姻羁绊的单身汉。他是开心果,具有令人爱戴的父亲形象,对象则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她一时想到要做什么就成全她,让她随时自由行动。不过他同时也是她的守护神,是她的巨石,是她稳定的双手,是她仰慕的头戴草帽的老园丁。贾斯丁放弃了逃脱的计划,朝着她全速挺进,而这一次——至少他希望两名警官能相信——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后悔,绝对不会回头。

“就连她让你脸上无光,你也无所谓?”莱斯莉说。她和罗布对贾斯丁的坦白暗中大感惊讶,他们在规定的休息时间安静坐着以示尊重,之后莱斯莉才开口问。

“我告诉过你了。有些问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当时是在等。不是等她收敛,就是等外交部替我们换一个角色,让我们的角色不会互相冲突。外交官夫人的地位在不断转变,她们不能在驻外的国家获得薪酬。丈夫调职,她们也必须跟着搬家。她们一会儿拥有全天候的自由,一会儿又必须像外交艺伎一样乖乖守规矩。”

“是特莎对你这么说的吗?”莱斯莉微笑着问。

“特莎从来不会等人给她自由。她会主动争取。”

“布卢姆难道没有让你脸上无光吗?”罗布以粗鲁的口气问。

“没有那回事。阿诺德·布卢姆并不是她的情夫。他们因为很多其他事情而凑在一起。特莎最深层的秘密就是她的优点。她喜欢让人震惊。”

罗布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贾斯丁,连续四个晚上啊!”他反对,“在图尔卡纳同住一间小木屋?像特莎那样的女孩?你还当真要我们相信他们没有乱搞?”

“信不信由你,”贾斯丁回答,他是永不惊讶的信徒,“我一点也不怀疑。”

“为什么?”

“因为她告诉过我。”

这个回答让他们两人接不下去。不过贾斯丁还有话要说,在莱斯莉的提示下,他设法一点一滴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