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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决定要住进那家非洲医院。在她表现最极端的时候,她还提过要到基贝拉的贫民窟去生孩子。幸好阿诺德和吉妲两人苦劝她,让她恢复理智。阿诺德对痛苦最有发言权。他不仅到阿尔及利亚治疗受过酷刑的受害者,他本人也受过折磨。他因此取得地球受难者的世界通行证。我却没有。”

罗布抓住这个机会,好像这个意思先前没有被强调过十几次似的。“有点难了解你的用处何在嘛。你有点像是备用人选,高高坐在云端里,忍受着外交的痛苦,负责高级委员会的工作。”然而,贾斯丁的忍耐是无限度的。有些时候,他根本是因为天生教养太好而不去反对。“以她的说法来说,她不受任何国家任务的羁绊。”他强调,语调最后往下降,有羞愧的味道,“她捏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论调好让我安心。她坚持这世界需要我们两人:由我负责在体制内推动,由她在体制外、在实务界拉动。‘我这个人相信道德国家有存在的必要。’她常这样说,‘如果你们不尽责任,我们其他人又有什么希望?’她是在诡辩,这一点我们两人都知道。这个体制并不需要我的工作。我也不需要。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我写的报告没人看,我建议采取的行动没人管。特莎对欺瞒的手法很陌生。但对我却例外,她彻底欺骗自己。”

“她是不是曾经害怕过?”莱斯莉问。她放轻声音,以免破坏了告白的气氛。

贾斯丁回忆了一下,然后允许自己在回想往事时微微一笑。“她曾经对美国女大使吹嘘说,恐惧是她惟一不知如何定义的脏话。对方听了很不高兴。”

莱斯莉也微笑起来,但为时不长。“另外,决定在非洲医院生小孩这件事,”她眼睛看着笔记簿问,“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决定的?可以告诉我们吗?”

“特莎定期会去探望一个北方贫民村的女人。名字是婉哲,姓什么不知道。婉哲生了某种怪病,一直接受特殊治疗。凑巧的是,她们竟然在乌护鲁住同一间病房,特莎因此跟她成了好朋友。”

他们有没有听出他在口气里加上警觉的音符?贾斯丁自己听出来了。

“知道她生什么病吗?”

“只大概知道而已。她生了病,而且性命可能不保。”

“她是不是得了艾滋病?”

“她的病和艾滋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我的印象是,医院对她关心的程度不大一样。”

“那样做很不寻常,对不对?一个从贫民窟来的女人怎么会进医院生小孩?”

“她当时接受住院观察。”

“谁在观察她?”

这是贾斯丁第二次自我约束。他天生不是说谎的料。“我猜大概是某个医疗诊所,在她的村子,在低收入区。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印象很模糊。有很多事情我设法不去知道,多到连我自己也吃惊。”

“结果婉哲死了,对不对?”

“她死的那天晚上,是特莎住院的最后一天。”贾斯丁回答。他心怀感激地松懈下来,以替他们重建当时的情景。“我整个晚上都待在病房里,不过特莎坚持要我回家睡几个小时,她也要阿诺德和吉妲回去睡一下。我们轮流在病床边照顾她。阿诺德带来一张行军床。凌晨四点,特莎打电话给我。她的病房里没有电话,所以她去找修女借用电话。她很痛苦,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歇斯底里。不过特莎在歇斯底里的时候并不会提高嗓门。婉哲失踪了,婉哲的婴儿也是。她醒过来发现婉哲的床铺没人,小孩的婴儿床也不见了。我开车到乌护鲁医院。阿诺德和吉妲也同时赶到。不论我们怎么哄特莎,她就是无法控制情绪。感觉好像她在几天之内又失去了一个骨肉。我们三个人一直劝她该回家休养。婉哲死了,婴儿也被带走,她也没有必要待下去了。”

“特莎没有看见遗体吗?”

“她要求院方让她看,不过院方说不太适合。婉哲已经死了,婴儿也被弟弟带回村子。从院方的角度来看,事情到此就画上句点。医院不喜欢在死亡上大做文章。”他接着说,经验是来自加思死亡的例子。

“阿诺德有没有机会看到遗体?”

“他到得太晚。遗体已经送到停尸间,找不到了。”

莱斯莉眼睛张得很大,惊讶之情并不是装出来的,而在贾斯丁另一边,罗布则很快靠向前去,抓住录音机,确定透明盖子底下的转轮正在滚动。

“找不到了?遗体怎么会找不到!”罗布惊叫。

“正好相反。我相信在内罗毕这是经常发生的事。”

“死亡证明呢?”

“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从阿诺德和特莎那里得知的信息。死亡证明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没有人提到。”

“也没有验尸吗?”又换莱斯莉上场。

“就我所知是没有。”

“婉哲在医院时有没有人去探望?”

贾斯丁想了一下,不过显然想不出理由不回答。“她的弟弟酋可。他如果不是在帮姐姐赶苍蝇,就是睡在病床边的地板上。吉妲·皮尔逊如果来看特莎的话,也会刻意过去陪她。”

“还有其他人吗?”

“一个白人男医生,好像吧。我不太确定。”

“不确定他是白人吗?”

“不确定是不是医生。男性白人,身穿白大褂,挂了一副听诊器。”

“单独一个人吗?”

贾斯丁的矜持再度出现,如同阴影般逐渐罩住他的声音。“有一群学生跟着他过来。我猜那些人是学生,他们都很年轻,他们都身穿白大褂。”

他本来可以补充说明,他们的大衣口袋上都绣着三只金蜜蜂,不过他决定还是不说比较好。

“为什么你认为是学生?特莎说他们是学生吗?”

“没有。”

“是阿诺德说的吗?”

“就我所听到的,阿诺德并没有发表对他们的看法。纯粹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他们都很年轻。”

“带头的人呢?他们的医生,如果他的身份真的是医生的话。阿诺德有没有说他什么?”

“没有对我说什么。如果他有事情想说的话,他会对那人说——那个挂着听诊器的人。”

“你在场的时候?”

“不在我听力范围内。”或者是,几乎不在听力范围内。

罗布和莱斯莉一样,伸长脖子向前,想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能描述吗。”

贾斯丁已经在描述了。在短暂的停火期间,他已经加入了对方的阵营。不过他口气中的矜持尚未解除。他疲累的眼睛四周写满了提防与谨慎。“阿诺德把那人拉到一边去,抓住他的手臂。就是挂着听诊器的那个人。他们交谈的模样就和两个医生之间交谈一样。声音压得很低,站得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