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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英文吗?”

“应该是。阿诺德讲法文或斯瓦希里语时会有不同的肢体语言。”他讲英文的时候,音调会稍微提高,贾斯丁本来可以这样补充说明。

“描述他一下——那个挂着听诊器的人。”罗布命令。

“他虎背熊腰,体型很大,富态,不修边幅。我记得他穿的是麂皮鞋。我记得当时在想,医生竟然穿麂皮鞋,真奇怪。我不知道原因,不过对鞋子一直印象深刻。他的大衣脏脏的,被什么东西弄脏的不清楚。麂皮鞋、脏大衣、红脸庞,像是演艺圈的人。要不是身穿白大褂,我可能会认为是秀场经纪人。”他这时心想,还有三只金蜜蜂,虽然有点脏,却清晰可见,就绣在口袋上,和机场海报上的护士一样。“他好像感到羞愧似的。”他接着说,连自己也吓到了。

“羞愧什么?”

“自己竟然出现在那里,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何以见得?”

“他不愿正眼看特莎,不愿意正眼看我们两个。他的眼睛都会看其他什么地方。就是不会看着我们。”

“头发的颜色呢?”

“金色。金色到姜黄色。脸上像是喝过酒的样子,被有点红红的头发衬托出来。你听说过这个人吗?特莎对他非常好奇。”

“留胡子吗?小胡子?”

“没留胡子。他没有。至少有一天没刮了。脸上有点金黄的色泽。特莎一直反复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就是不说。”

罗布再度猛然插嘴进来。“两人的对话表面上看来怎样?”他逼问,“像是在吵架吗?还是态度和善?他们是要请对方吃午饭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再次警觉起来。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看到而已。“阿诺德好像是在抗议——责备。医生在否认。我的印象是这样——”他停下来给自己时间斟酌说法。谁都信不过,特莎说过。除了吉妲和阿诺德之外谁都别相信。答应我。我答应。“我的印象是,他们之间出现分歧,那不是第一次了。我看到的部分,是延续下来的争论。至少我后来有这种想法。我看到的是两个仇人之间重新开火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你经常想起那个场面喽。”

“对。对,我是想过,”贾斯丁回答得含糊,“我另一个印象是,那个医生的母语不是英语。”“你刚才所说的,有没有跟阿诺德和特莎讨论过?”

“那人走了以后,阿诺德回到特莎床边帮她量脉搏,凑在她耳边讲话。”“你又没听到了?”

“没有,而且我也不打算去听。”理由太薄弱了,他心想。再加强一点。“这种事情,我已经变得很习惯了。”他一面回避他们的眼光一面解释,“待在他们的圈子之外。”

“婉哲吃的是什么药?”莱斯莉问。

“我不清楚。”

他一清二楚。毒药。他去医院接特莎回家时,站在通往家里卧室的楼梯上,比特莎低两阶,一手提着她的短程旅行袋,另一手提着加思的新生婴儿服、床单,以及尿布,不过他以摔跤选手的眼睛盯着她看,因为特莎必须自己设法往上爬。特莎一开始腿软,他扔下袋子,在特莎瘫下去之前抱住她,这时感觉到她体重轻得不像话,突然伤心起来的时候身体不住抖动,神情绝望。她伤心的不是死去的加思,而是死去的婉哲。他们害死了她!她正对着贾斯丁的脸脱口而出,因为贾斯丁将她抱得很近。那些狗杂种杀了婉哲啊,贾斯丁!他们下毒害死了她。特丝,是谁啊?他边问边用手抚平沾在脸颊和额头上汗湿的头发。是谁杀了她?告诉我。他用手臂搂着特莎瘦弱的背,轻轻抱着她上楼。特丝,是哪些狗杂种?告诉我,狗杂种是哪些人?三蜂的那些狗杂种。那些冒牌大夫。那些不敢正眼看我们的人!你讲的是哪些大夫啊?贾斯丁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不让她再有机会倒下。你知道那些大夫的名字吗?告诉我。

他从内心深处听到莱斯莉也在反问相同的问题。“罗贝尔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没有意义,贾斯丁?”

不是很确定的时候,撒谎,这一点他对自己发过誓。如果下了地狱,撒谎。如果我谁都信不过——连自己都不信任——如果我只是要对死者忠心,撒谎。

“我恐怕不知道。”他回答。

“没有在哪里无意间听到过吗——在打电话的时候?在阿诺德和特莎的闲聊片段中?罗贝尔,德国人、荷兰人,也许是瑞士人?”

“在任何情况下罗贝尔这个名字我都没听过。”

“科瓦克斯这个姓呢?匈牙利女人,黑发,据说是美女?”

“你知不知道她的名字?”他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一次是真的。

“没人知道。”莱斯莉以有点走投无路的语气回答,“艾瑞奇。也是女的,不过是金发。听过吗?”她把铅笔丢到桌子上,表示认输了,“所以婉哲就这样死了。”她说,“毋庸置疑。是被一个不敢正眼看你的人害死的。结果事到如今,已经过了六个月,你还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就只是死了。”

“从来没有人对我透露。就算特莎或阿诺德知道她的死因,我也不清楚。”

罗布和莱斯莉瘫在椅子上,如同两名同意暂停的运动选手一样。罗布向后靠,大大伸展双臂,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而莱斯莉则保持倾身向前的姿势,一手捧着下巴,聪慧的脸上表现出忧郁的神情。

“这一切,该不会是你编出来的吧?”她的嘴巴透过指关节问贾斯丁,“垂死的女人婉哲,她的婴儿,所谓感到羞愧的医生,所谓身穿白大褂的学生,整套说法从头到尾,该不会全是谎言吧?”

“你那样暗示未免荒谬透顶了吧!我干吗编这样一个故事来浪费你们的时间?”

“乌护鲁医院查不到婉哲的记录。”罗布解释。他半靠着椅背,以同等绝望的口气说。“有特莎的记录,也有你可怜的加思。却没有婉哲。她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待过,她从来也没有住过院,从来没有接受过医生的治疗,连假医生都没治疗过她,也没有人观察她,没有人开药方给她。她的婴儿从来也没有出生,她也没有死,她的遗体也没有失踪,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尸体的存在。我们的莱斯跟几个护士谈过,他们什么狗屁也不知道,对不对啊,莱斯?”“在我跟他们谈话之前,已经有人私下跟他们交代过了。”莱斯莉解释。

贾斯丁听到背后有男人讲话的声音,因此转过头去。只是空中乘务员在询问他是否坐得舒服。布朗先生是不是要求过座位需特别调整?谢谢你,布朗先生宁愿保持坐正的姿势。要不要看录像带?谢谢你,不用了,我没有需要。窗帘要不要关?不用了,谢谢你——加重语气——贾斯丁比较喜欢打开窗户面对宇宙。布朗先生需不需要暖和舒适的毛毯?由于贾斯丁客气得无可救药,因此接下了毛毯,将视线转回漆黑的窗户,正好看见格洛丽亚连门也没敲就冲进餐厅,端了一盘三明治。她把盘子放在桌上,趁机偷看莱斯莉笔记簿上写了什么:可惜徒劳无功,因为莱斯莉很巧妙地把本子翻到空白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