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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保存起来的,就保存起来了。我刚才讲过。不然她存起来做什么?”

“这样就不可能被我删掉?”

“拜托你呀,老兄!除非你点击删除。就算你点击删除,计算机还是会问你,贾斯丁,你确定要删除吗?如果你不确定,你就选否。你点击否。点击否的意思是,我不确定。点击。就这么简单。动手吧。”

贾斯丁很谨慎地点着,通过特莎的迷宫,而老师奎多则站在一旁摆出讨好的态度,用他的北美东岸计算机口音下达指令。如果进行到一个新的程序,或是自己搞不清楚,他会叫暂停,拿出一张纸,将奎多霸气十足的指令写下来。新的信息景观在他眼前展开。到这里,去那里,现在回到这里。信息太大量了,你的涉及面太宽了,我永远也跟不上你,他告诉特莎。就算我读一年,我又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你在找的东西?

世界卫生组织的传单。

知名度不高的医学会议记录,地点是日内瓦、阿姆斯特丹以及海德堡。联合国的医药帝国不断向外扩展,这是在联合国一个默默无闻的分支单位庇护下举办的会议。

公司简介,赞扬医药产品以及促进生活质量的好处,产品名称很拗口。

给她自己看的笔记。备忘录。《时代周刊》节录出来的一段令人震惊的话,周围画满了惊叹号,全部粗体大写,只要长了眼睛,只要不移开视线,站在房间另一边都看得到。一则概论式的文章,让她如获至宝般大为振奋:

研究人员进行的九十三项测试中,出现六百九十一种不良反应,却只向国家卫生署报告了其中三十九种。

专属PW的文件夹。她在家的时候,这个PW是何方神圣?绝望了。带我回去看我看得懂的纸张上的东西吧。不过当他点到零零碎碎那个文件夹时,又看到PW,盯着他的脸直看。他继续点击一下之后,一切就明朗了:原来PW(Pharma Watch)是药厂监察的缩写,是一个特立独行的计算机地下组织,概念上的总部位于美国堪萨斯州,宗旨是“暴露出制药业医疗疏失与逾规越矩之处”,还有“揪出我行我素的人道主义者剥削最贫穷国家之不人道的行径”。示威者的计划报告。他们计划聚集在西雅图或华盛顿举办所谓的非主流大会,将声音传达给世界银行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高谈阔论。关于“美国企业九头蛇”以及“怪兽资本”。一篇只有天晓得是从哪里来的文章,遣词用字随便,标题是“无政府主义重返江湖”。

他又点了一下,发现Humanity这个词饱受攻击。他发现,Humanity是特莎最痛恨的词。每次她一听到,就会啰里啰唆写电邮给布卢姆讲心里话,还想去拿她的左轮手枪。

每次我听到药厂用人道主义、利他主义、对全人类的责任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就想吐。而想吐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怀孕,是因为我同时也读到美国大药厂如何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以维持其垄断的局面,要收费多少随他们喜欢,还利用国务院来恐吓第三世界,让穷国不敢生产自己的非品牌药品,尽管那价格只有品牌药品的几分之一而已。好吧,他们是针对艾滋病药品给予美化的姿态,只不过还有——

这些东西我全知道,他心想,一面重回桌面,然后看到阿诺德的文档。

“这是什么?”他陡然问,双手从键盘抬起,仿佛要撇开责任似的。特莎要求他先输入密码,然后才允许他进入,这是他们交往以来头一遭。她的指令有限:密码、密码,就像妓院外的霓虹灯忽明忽暗闪着。

“惨了。”奎多说。

“她教你用计算机时,有没有给你密码?”贾斯丁问,不去理会刚才突发的淫思秽想。

奎多一手遮住嘴巴,倾身向前,另一手输入五个字母。“我。”他很骄傲地说。

出现了五个星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在干什么?”贾斯丁问。

“输入我的名字。奎多,Guido。”

“为什么?”

“当做密码。”他情绪紧张,改用意大利语发表长篇大论,“这里的i不是i,而是数字1。里面的o是数字0。特莎很爱搞这一套,密码里面至少要有一个阿拉伯数字。她坚持要这样。”“为什么我只看到星号?”

“因为他们不希望你看到Gu1d0啊!否则你从我背后偷看,就能看到密码了!没用!她设定的密码不是Gu1d0!”他用双手遮住脸。

“这么说来,我们只能瞎猜了。”贾斯丁暗示,尽量想抚平他的心情。

“瞎猜?怎么个猜法?计算机允许你猜几次?三次左右吧!”

“你是说,如果我们猜错了就进不去。”贾斯丁说。他说得很勇敢,尽量让问题看起来不是那么严重。“嘿,你给我出来。”

“被你说中了,猜不中就是进不去。”

“好吧,动动脑筋。有什么样的阿拉伯数字跟字母很相似?”

“3是左右相反的E,5可以改成S。这样的东西有六七个,还不止。完蛋了——”双手仍然遮着脸。

“三次如果用光了还没猜到,会怎么样?”

“文件夹会被锁起来,我们就不能再猜下去了。不然会怎样?”

“永远吗?”

“永远!”

贾斯丁听见他嗓音中的谎言,微笑起来。

“你认为我们就只能猜三次?”

“听好,我又不是字典,也不是什么手册。我不知道的东西就不会乱说。可能是三次,也可能是十次。我要去上学了。或许你应该打电话请电脑工程师支持。”

“想想看。排在奎多之后,她最喜欢的是什么?”

奎多的脸总算从手掌中浮现。“你。不然还有谁?贾斯丁!”

“她不会用我的名字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她的王国,不是我的。”

“你只是猜想而已啊!你太夸张了吧。试试看贾斯丁。我是对的,我就知道!”

“好吧。排在贾斯丁之后,她最喜欢的是什么?”

“跟她结婚的人又不是我,搞清楚行不行?是你!”

贾斯丁想到Arnold(阿诺德),然后想到Wanza(婉哲)。他还试了Ghita(吉妲),将i改成1。没有动静。他发出紧张的吼声,表明不屑玩这种游戏,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的脑袋在搜寻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却不知道往哪里去。他想到特莎过世的父亲以及死去的儿子Garth(加思),最终排除了这个密码的可能性,因为一来不美观,二来伤感情。他想到了Tessa(特莎)这个词,但是她不是自大狂。他想到了Arno1D以及ARN0LD以及ARN01D,但是用阿诺德的名字来挡驾命名为阿诺德的文件夹,未免也太没头脑了。他想到Maria(玛丽),是她母亲的名字,接着是Mustafa(穆斯达法),然后是Hammond(汉姆),可是没有一个让他觉得适合当做代号或密码。他向下看着她的坟墓,看着黄色的鸢尾花放在棺盖上,消失在红土之下。他看到穆斯达法站在伍德罗的厨房里,手提着篮子。他看到自己戴着草帽,在内罗毕的庭园照料着鸢尾草,然后重回厄尔巴岛。他输入freesia(鸢尾花),将i改成1。出现了七个星号,没有动静。他输入同一个字,这次将s改成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