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慕尼黑的一间公寓 5

梵蒂冈城

“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阁下。”

教皇伸出手来,枢机卿马科·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弯下腰去,吻了一下他手上的戒指,然后马上把嘴唇从戒指上移开了。主教站直身体,直视着教皇,眼神自信而傲慢。他长着一张清瘦的脸,肤色犹如牛皮纸,整个人仿佛悬空在教皇公寓地板上。他的教士长袍是由住在密涅瓦广场附近专为教皇制作衣服的裁缝亲手缝制的。胸前那个金制十字架是他财富和家族影响力的象征。圆形的小眼镜闪着白色的光,镜片后面是一双严肃而冷酷的蓝眼睛。

作为枢机卿,布林迪西控制着梵蒂冈城内部所有的运作机制,包括国际间的政治关系及往来。实际上,他是梵蒂冈的第二大政治人物,同时还是坐拥罗马天主教教会第二把交椅的人。虽然在教皇选举会议上他的表现很令人失望,但那些教条主义的红衣主教在元老院培养了一批中坚力量,足以作为他强大的后盾,和教皇一比高下。实际上,就连教皇也不知道,他和这名沉默寡言的红衣主教两个人,最后谁会胜出。

按照惯例,每到周五的时候,两个人都要一起吃顿午饭。教皇最怕的莫过于此了。先前的几位教皇都处理过元老院那些恼人的事情,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打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庇护十二世和保罗六世在位时,每天晚上都要在书房待到后半夜。卢凯西觉得他应该把精力放在神学事业上,而不是整天为元老院处理那些繁琐的事情。不过,不幸的是,他至今还没有一个能够让自己信任的秘书来帮助他,这也就是他每次都要直接和布林迪西主教一起吃饭的原因。

还是在教皇公寓那间简单的餐厅,他们面对面坐着,教皇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戴着一顶白色的无边帽,红衣主教穿着一身带有红色边饰的黑色长袍,戴一顶红色的无边帽。和往常一样,布林迪西看起来并不喜欢呈上的食物。这倒是让教皇很高兴。教皇知道布林迪西是个美食主义者,喜欢晚间的时候到“永恒之水”餐厅去品尝美味佳肴,所以总是让修女们准备一些很不合他胃口的菜。今天,菜单上的主菜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还有一些熟透的牛肉和煮过了头的土豆。布林迪西用奇怪的口吻称赞说食物的味道很“奇特”,还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一番。

在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布林迪西对元老院的一系列事宜作了冗长的演说,而且一个比一个长。圣礼集会的工作人员以及圣事纪律方面的工作人员极为短缺,在一次教皇理事会上,针对移民和流动人口享受教会待遇问题,理事人员之间产生了争论;每月例行的梵蒂冈银行官员集会也上了报道;在从事神职职业的聚会人员中内定了一位高级官员,而这名高级官员被查出滥用汽车调配场的权力,随后这件事被公之于众。布林迪西每停歇一次,教皇就小声嘟囔说:“嗯,你说得既有趣又深刻。”其实心里在想,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滥用汽车调配场权力的事呢?

“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提一些事情。”这位古板的红衣主教清了清嗓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又继续说,“我可以说说不好的事吗,教皇阁下?也许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最佳时机。”

教皇想要转移话题,不想老是听元老院这些恼人的话题,于是马上说道:“当然了,快请说吧。”

布林迪西把叉子放下,像经历了一场长期战斗后投降的人一样,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底下,说:“看样子,我们那个在共和报社的老朋友开始表示有不满情绪了。他为复活节出版的报纸版面撰写了一长篇关于阁下您的个人简介。”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往上一瞟,想着下面该怎样说,“上面说,在您的简介中,关于童年经历的说明前后有矛盾。”

“什么矛盾?”

“您母亲的去世时间,您在几岁成为了孤儿,您在哪里长大,由谁照顾的您……提出这些问题的是个很有野心的记者,一直是国务院那边很不好应付的角色。他总是想方设法挖掘我们千方百计想要回避的东西。我已经下令,没有新闻办公室的允许,所有人一律不许和他谈话,可是——”

“人们都在和他谈论这件事,对吧?”

“好像是这样的,阁下。”

教皇把面前的空盘子挪开,重重地吐了口气。其实,在教皇选举会议结束后的几天里,他早就想把关于自己童年的每个细节公之于众了,可元老院和新闻办公室的人说,大家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的事实,说神圣的教皇居然曾经是大街上的小混混,在被收入教会之前,一直凭着耍小聪明和舞弄拳头来谋生。梵蒂冈城的生活文化中,这种欺骗性的保密行为一直为卢凯西所不齿,可在入职的那几天,他一直想着不能浪费掉支持者花在自己身上那些宝贵的政治资金,所以只好不情愿地隐瞒了自己那些在别人看来缺少神圣元素的成长史。

“之前告诉大家说我在帕多瓦一个信奉基督和圣母玛利亚的温馨教徒家庭长大,后来在十五岁的时候进入神学院学习,这些都是假的。你那位来自共和报社的朋友会查出真相的。”

“让我和共和报社去交涉一下。我们总会有办法把记者的视线转移开的。”

“比如说?”

“在阁下您出国外交的时候禁止那些人跟随前往,不让出版社给他们下发采访任务,取消他们在新闻办公室的特定权利。”

“这样做听起来似乎很强硬。”

“我倒不那么觉得。我认为我们能够让他们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您是在帕多瓦一个温馨的家庭长大,家人都信奉耶稣基督和圣母玛利亚。”布林迪西微笑着用手弹了弹长袍上其实并不存在的面包屑,说道,“但如果有人盯住此事不放,我们也应该做好准备,对您的过去有一个全方位的了解。这样我们也好知道自己面临的困难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

“做一个简单的备忘录就可以了。元老院里,除了我之外谁也看不到,谁也用不了,这只是用来以防万一,不管怎么说,应该有这么—个掌握特权的人。”

“马科,你是不是把学习教会法的策略都用到这件事上了?”

布林迪西笑着回答说:“阁下,有些事情是相通的。”

“会有这样一本备忘录的。”

这时,两个修女走过来整理桌子上的东西,还端来了咖啡,教皇和红衣主教停下了彼此之间的谈话。教皇慢慢地搅着咖啡里的糖块,抬起头看了看布林迪西。